宣仁三十五年,天子病重,邊關異動,朝廷多次發兵鎮壓。異姓王蕭臨趁亂擁兵造反,太子領兵迎戰,身中數箭,仍戰至最后一刻,死后首級被斬下懸于將旗之下,將士軍心大亂。
反軍氣勢大增,一路破城,長驅直入攻入帝京,金鑾殿一夜間幾乎被血染紅,蕭臨于尸海之中,披龍袍,坐上龍椅,改朝登基。
蕭臨登基后,為穩固江山皇位,大肆清除異己,誅殺良臣,謝家為保全家族,主動交出兵權,卻還是沒有躲過蕭臨的殺心。
元武一年,謝家遭人構陷,一夜之間,一百七十九口被盡數誅殺,只有母親帶著尚在襁褓中的他。
而母親口中的一百八十口,還包括了小妹。
他記憶中甚至沒有對小妹的印象,只記得母親時而會癡癡的一遍遍念著小囡,時而又會突然發狂,叫喊著不要搶她的女兒,又拼了命的讓他去尋。
也許當年母親是帶著他與小妹一同逃了出來,可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護得住一雙兒女,最終剩下的只有他和母親。
至于小妹是弄丟了,或者死了,誰知道。
母親臨死前說得一百八十口,便是不再抱有期望。
而連娘親都死去后,就是一百八十一口。
謝鶩行回憶著過往,神色平靜的仿佛皆是些無關緊要的事,眸光更是無波無瀾。
只有深看過去,才驚覺并非沒有波瀾,而是藏得太深,平靜的假象之下,是深淵。
幼時的他原以為,苦難總有熬過去的一天,他有時甚至想,娘親怎么不一直瘋癲下去,偏要在最后的時間清醒過來,然后將他推進了不可翻身的泥沼里。
謝鶩行垂睫不合時宜的笑彎了眼,眼神卻空洞。
一百八十一口啊要多少個饅頭才能抵。
人血饅頭或許可以。
清早,霧玥先去看望了云兮柔,喂她服了藥,才急急忙忙的出了長寒宮。
她走得很快,自己昨日沒去,那小太監只怕是餓了一夜的肚子。
繞過假山林,霧玥一眼就看到已經等在回廊下的謝鶩行,于是走得更快。
屋脊擋住了大半的光亮,將謝鶩行的面容遮的晦暗不明,霧玥的身影在他眼中越來越清晰,飄然的裙擺,臉上漾著的驚喜,小公主似乎總能這么快樂。
霧玥一路小跑到廊下,因為跑得太急,連連喘著氣,只仰頭看著謝鶩行,良久沒說出話來。
謝鶩行先開的口,“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低垂的眼睫擋住眼里的光,語氣輕的仿佛被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我昨日是因為有要緊的事,所以過不來。”霧玥平了平呼吸,連忙解釋,“并非故意失約。”
“失約也不打緊。”謝鶩行看向霧玥睜圓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彎起唇角,展出一個討好的笑,“只要你還來。”
霧玥還沒看過他笑,甚至也沒看過他有其他的表情,不管對于什么,他都是默默接受,仿佛從來沒有自己的情緒。
現下,他努力的在蒼白面容上綻出笑意,是因為怕她不再來了嗎
霧玥更加內疚,將手里提著的籃子舉起到兩人面前,“快吃東西吧。”
謝鶩行緩慢吃著饅頭,眸光失神的望在某處,“已經很久沒有人,像你對我這么好了。”
霧玥側過臉看他,小太監落寞可憐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陣心軟,“你怎么會進宮的”
謝鶩行也偏頭看著她,平靜的眼底仿佛隱約有暗涌,“因為家中人都死了。”
霧玥吃驚的微啟著唇縫,好一會兒才斟酌著問,“那你只有一個人了嗎”
雖然母妃已經過世,可她還有嬤嬤和云娘娘陪著她,他竟然連一個家人都沒有了。
霧玥眉眼間流露出的不忍心,讓謝鶩行險些笑出來。
“還有一個妹妹,也在幼時走散了,只怕兇多吉少。”
霧玥沒想到會這樣,無比認真地看著他,“她一定還好好活著,興許你很快就能找到她。”
活著
像他這樣,活得像狗嗎,倒不如死了。
“但愿。”謝鶩行看著她,黯淡的目光升起一絲灼灼,“你能否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