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十天后就得去干校,她和侯建文還不知道去哪里,文件沒發下來就只能等。
原本她跟公爹商量想給三妹去個電話,想讓三妹夫幫幫忙,不是求人家幫忙找關系擺平麻煩,畢竟這么大的麻煩也不好擺平,就是能不能問問看得罪了誰,也好心里有數,再讓三妹夫幫忙給干校那邊找找人,略微照顧一下公婆,畢竟兩位老人年紀大了。
侯建文卻不同意。
他覺得他是組織的人是國家的人,現在他和父親被人冤枉了,國家就應該看得到就應該給他清白。
要是他去找人活動關系,那不是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有問題
再者三妹夫好幾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來連個固定工作都沒安排上,也不知道是轉業還是如何,自己現在去找人幫忙,那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
侯建文最怕麻煩人,最怕求人辦事。
他寧肯死耗著也不肯求人。
再說他覺得陸紹棠就是一個當兵的,說不定自己還犯愁轉業、升職的事兒呢,哪里有余力幫助自己
自己這個大姐夫也沒給人什么幫助,怎么能讓人幫這么難的忙
開不了口。
他不但不讓妻子跟娘家求助,還不許妻子跟娘家透露自家的情況,甚至讓妻子照舊給娘家寫信夾上十塊錢,雖然現在對他們來說掏出十塊錢很困難,可他寧愿去信托商行賣掉自己的懷表也要給。
林大姐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原本侯家是她親戚里條件最好的,爹娘也跟著沾光,在村里親朋面前也有面子。
現在她婆家倒霉落難,若是娘家那邊知道肯定很多人幸災樂禍。
即便人家不會跑到他們跟前來嘲笑,但是自己想起來就難受,這種由高到低的心理落差讓他無法適應。
公爹早就說過男人這個問題,可他無法克服心里的障礙,她這個做妻子的也只能盡量維護他安慰他。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不想,因為他們深切的感情。
侯建文已經一天沒吃東西,林大姐去給他下了一碗面條,從前很平常的飯食,現在對他們家來說也很難得。
面條有點少,她多加了半碗湯,柔聲道“建文,你一天沒吃東西了,爸媽很擔心,他們過幾天就去農場了,別讓他們走了還擔心你,行不”
侯建文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床上從早上坐到了傍晚,他感覺自己沒坐多久,就是在這里想事情而已。
殊不知在林丹的眼里,他一直坐在床上發呆,目光呆滯,動作僵硬,看得很嚇人。
侯建文給妻子道歉,“丹丹,嚇到你了,抱歉,以后不會的。”
林大姐把碗遞給他,讓他先吃飯。
侯建文先挑了一筷子遞給她,“很香,你也嘗嘗。”
林大姐搖頭,笑道“我吃過了,你吃。”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摞子糧票,還有幾十塊錢,“我把你一套毛料西裝還有我的一件毛料大衣一雙皮鞋拿去信托商行了,去農場咱也用不上這么好的東西。”
不說招人恨,還容易惹事兒呢。
侯建文嘴里的面條咽不下去了,握住妻子的手,哽咽,“對不起,是我連累你。”
林大姐笑道“你說什么傻話,我難道只能跟著你享福么你當年那么多可以選擇的對象,偏偏選擇了我,不是嗎”
侯建文誠實道“因為你最好看,還讀書識字,還會吹笛子,那天你還對我笑來著。”
林大姐臉頰一熱,“胡說,我都不認識你,作甚對你笑是你那天頭發打了發蠟還被吹得東倒西歪,亂糟糟像個雞窩。”
侯建文抬手拍拍腦殼,“真的嗎真的嗎不會吧我一直以為相親那天我表現得無懈可擊。”
兩人說幾句話,侯建文的情緒明顯好起來。
這時候侯德明老兩口從外面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三個孫子孫女。
“爺爺,嗚嗚,我再也不去上學了,他們罵我是漢奸的孫子”
“我也不去了,他們揪我的辮子,說要給我發配到牛棚去挑大糞。”
最小的侯偉生得虎頭虎腦,“誰罵我,我就打誰”
他今天把幼稚園一個罵他是反動派孫子的小孩子給打了,老師給他罰站,還讓他道歉,他拒不道歉,然后就被叫家長。
爺爺就給他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