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配合地抬了抬腿,讓她把被單子拽出來蓋在身上。
方姥娘給林姝蓋完又去看方荻花。
方荻花年紀也大了,覺輕,又是來陪床的自然睡得不沉,自打老太太下樓踢踢踏踏她就被吵醒了。
她裝睡,沒管,借著外面燈光看著老太太在病房里轉悠。
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很多自己以為忘記的事兒。
白天娘打了她,晚上又坐在炕上端著煤油燈偷偷看她被打的地方,有時候是被笤帚抽了屁股,有時候是后背。
娘當時年輕,力氣也大,氣急之下打得自然狠。
看到她被打的地方娘又偷偷哭,嘴里嘟囔著再也不打她了,再也不打孩子了。
方荻花那時候就忍不住也哭。
可等娘生氣了依然照打不誤,而且手下也從不留情。
她就想不通,越想越難受,娘要是對她不好,為什么還心疼她要是心疼她,為什么還那么打她
后來她發現每每奶鬧了事兒娘的壞脾氣就格外大,不管她有錯沒錯基本都會挨打。
她更加不懂,為什么奶犯錯最后挨打的是她
是娘想打奶不敢,就拿她撒氣嗎
自從她開始恨自己的娘。
等她出嫁以后和瞎眼老婆婆相處久了也慢慢明白過來,小時候奶生病老糊涂了,里里外外都是娘一個人伺候,從早到晚沒人幫襯她,她連歇都不敢歇歇。
甚至晚上她也不敢放松,因為奶隨時可能發病跑出去發瘋跳河、放火取暖燒房子,不一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兒來。
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一年、三年、五年
當一件沒有希望的事兒壓在一個人身上,讓她像兩頭燒的蠟燭一樣熬日子,她怎么可能不絕望。
她肯定會發瘋的。
老婆婆說“你娘那是又累又苦,沒個盼頭兒心里魔怔了,上來脾氣根本分不清是孩子還是仇人,哎,就是苦了丫頭你。你也別總記著怨恨什么,再怨恨你也不能變到小時候去,你也不能打回罵回自己親娘,看到她受苦你也還是心疼的”。
是的,看到老娘七老八十瘦得可憐還給哥哥嫂子們干活兒,她心疼。
但是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干的事兒,不要隨便干涉別人。
就好像閨女不聽她的,非要嫁給許詩華受苦受氣她也不能多管。
老娘給哥哥們干活兒,她也不多管,即便心疼也忍著,不去看不多想。
想明白,她就再也不怪誰了。
其
實她早就不怪老娘了,只是自小養成個不親近人的性子,對誰都不會甜言蜜語,說不出熱乎乎親熱熱的話來。
她不善于表達感情,和兒子閨女們也如此,只要他們各自都好就行,她不需要和誰特別親近。
可現在她突然想讓老娘留在自己身邊,不管是為了老娘還是為了自己,把老太太留在身邊,過去那些痛苦、怨懟、不滿就會慢慢地一點點被撫平。
好像被暴風雨吹倒的莊稼,看著一塌糊涂,隨著大雨過去秋天到來,莊稼還是長成了。
雖然莊稼桿兒是彎的、矮的,卻依然開花結果留下了種子。
以前她以為自己是被暴風雨吹倒的莊稼,現在覺得老娘才是被大雨狂風冰雹嚴冬糟蹋過的莊稼。
幸好老太太很堅強,即便經歷過那么多磨難,她還活著,給兒女們重新親近她的機會。
要是她早早地累死了,那即便自己想通了,想孝順也沒那個機會了。
那就會留下沒有辦法恢復的傷疤,心里總有個洞,是她想要卻一直沒有得到的母女感情。
方姥娘摸到閨女床邊,摸著方荻花頭發濕漉漉的,嘟囔道“打小兒就火力壯怕熱,一把年紀還這樣。”
她拿過蒲扇坐在床邊開始給方荻花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