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別夜的意識逐漸蘇醒。
身側凝禪的聲音似是怕驚擾他般,壓得很低,但她天生音色清潤婉轉,這樣壓低幾分,更多了幾分不自覺的溫柔。
一時之間,虞別夜甚至來不及去仔細聽凝禪在講什么,而是有些恍然。
恍然夢中的自己為何裝睡得并不多么辛苦,甚至睡出了一種安詳。
有一說一,他現在躺得也挺安詳。
虞別夜腹誹自己兩句,正要鬧出一點動靜來表示自己已經醒了,畢竟直接打斷別人的交談也不太好,便聽到凝禪的聲音落入耳中。
“他傷勢太重,我怕會傷及靈脈。”凝禪輕聲道“我需要一株元一虛靈草,這東西只有北宿陀羅道才有,我”
虞別夜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他的夢里,凝禪也是去了北宿陀羅道,為他尋元一虛靈草。
只是夢里的他并不需要這東西,但現在與虞畫瀾對了一掌的他,卻是真的需要。
卻到底是不一樣的。
夢里的自己躺在亂雪峰裝睡裝死,只為等凝禪離開后,在尋道大會期間潛入少和之淵,給余夢長老穿心一劍。也許也有過擔心凝禪的安危,但這點擔心卻并不排列在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
可他到底在夢里見過凝禪回來時的樣子。
北宿陀羅道距離合虛山宗實在太遠,她風雨兼程一去一回,竟然便是大半個月。
她回來的那一天,已是初冬。
窗外落雪,他對雪最為熟悉,畫棠山終日飄雪,他的視線也總被漫天的覆雪充斥,他對雪這樣東西總是抱著極為復雜的情感。
熟稔卻又厭惡,眷戀又抵觸。
但亂雪峰的雪不一樣,挾著滿身風雪推開門,帶著雪的冷冽和驟然亮起的天光一并落入他眼瞳之中的凝禪,也不一樣。
她對上他的目光,展顏一笑“你醒啦。”
她從門口走來,目光在他身上掃過,自然已經看出他已無大礙,她這一趟北宿陀羅道算得上是白去一遭。
虞別夜有一瞬的慌亂。
但凝禪只是將那株不知費了多少周章才拿到的元一虛靈草放在了他掌心“說不定以后用的上,你先收著。”
她落指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他的肌膚。
屋外落雪翻飛,室內卻一派寧謐,虞別夜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是自己這一生都追逐卻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的溫暖。
可直到此刻,虞別夜才發現,從這樣的風雪中走來的她,衣著單薄,與自己觸碰一瞬的指尖,冰冷得像是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覆雪。
她受傷了,不是很嚴重,但終究是受傷了。
而她才將那一株元一虛靈草給她,轉身便有人來冷冰冰地通知她,既然已經回來,寬限的時間也已經到了,她不日便啟程去滄魁山殺墮妖吧。
她背對著他,暮山紫的道服被風雪吹拂,她抬手將吹散的發往耳后別了一下,聲音平靜“好。”
雖然不知道凝禪為什么要被罰,但那一剎那,虞別夜第一次知道了,心驟而一縮的絞痛和酸澀,是什么感覺。
虞別夜從夢中的回憶里抽離,再將那一瞬逐漸與此刻剝離開來。
夢里的他不需要。
此刻的他被虞畫瀾一掌拍了個半死,確實真的需要元一虛靈草。
但他卻依然稍微支起了身子,咳嗽一聲,在凝禪轉頭看來時,低聲道“我”
他卻沒來得及說完接下來的話。
因為一株元一虛靈草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