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冰冷的,無論是皎潔的,還是霧蒙的,都是冷漠的。
但人在夜晚,在月光下會變得坦誠。
長離回望著曳月,神情是平靜的。
“我對嬴祇,一直有一種無法戰勝的畏懼。”
十八歲那年,他甚至連嬴祇的弟子,十三歲的曳月都不能戰勝的時候,他的對手目標里除了嬴祇,又多了曳月的名字。
“當我在白水河邊,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了你。但你不記得我。”
曳月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毫無印象。
正如,他以微生長離的身份堂而皇之出現在玉皇山,嬴祇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他。
“你們很像。”
曳月的高傲,和嬴祇的傲慢,如出一轍。
“我那時候看著你,終于知道我該怎么報復嬴祇了。我不恨你,我只是,想讓嬴祇也失去一次。為他的傲慢,付出代價。”
“當我失去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這時候是哥哥,他會怎么做”
“像他那樣強大、完美、驕傲的人,失去的時候,能怎么做”
長離望著曳月的眼睛,臉上的神情無法叫人讀懂,不是愧疚,不是快意,不是悲傷,不是坦然“我沒想到,他會殺了你。”
“我沒想讓你死,但是,我的確害死了你。如果你要殺我,我不會恨你。”
曳月望著長離的臉上,從始至終沒有過恨,也沒有過怒。
就只是月光一樣的冷清,就只有深靜的冷漠。
幻化的鈴鐺在他手中消失。
他說“殺死我的人是嬴祇,我唯一想殺的人只有嬴祇。我不恨你,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長離并未因為被赦免而松一口氣,他面色蒼白,微微怔忪“什么問題”
曳月望著長離的眼睛,如同一個舊日的亡靈,冷靜地說“被喜歡的人親手殺死,是什么感覺”
長離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正要說什么。
卻見到曳月側首看向一旁。
長離順著曳月的視線看去,看到遠處看著他們神情微微愕然的希音。
長離終于有了表情,他語氣微快“不關希音的事情,他只是被我利用了,他從未有要傷害你的意”
是意思,還是意愿。
不得而知。
在長離面對曳月急急解釋的那一瞬。
希海之君的箜篌,萬千音符如線,刺入長離的四肢百骸。
天音長離睜大眼睛,他的身體僵硬在那里,比死而復生的曳月,更像一具牽絲傀儡。
曳月站在他面前,望著長離茫然的眼眸。
那雙朱紅的眼眸,清透澄澈,是黃泉接引的血月,圣潔清冷無情,輕聲告訴他“不用傷心,和嬴祇殺我不一樣,他會殺你,是因為那枚祈愿鈴掛在他身上,他只是被我利用了,并未要傷害你。”
長離靜靜望著曳月,也許因為痛苦,無法做出表情,那張死亡趨近茫然無力的臉,甚至顯得溫柔。
曳月像一個模仿人的怨靈,無動于衷,卻平靜好奇地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被喜歡的人親手殺死,是什么感覺”
長離無力地動了動唇。
曳月主動靠過去。
耳朵貼近他的唇。
像一個死亡前的擁抱。
長離細若游絲“希海從未有過神廟。北希海,神廟的主人,祂讓我不計一切代價,將你帶到祂面前去。你,小心。我謝謝。”
箜篌的音線控制著他的尸體,只有頭顱失去支持垂落。
輕輕搭在曳月的肩上。
他死了。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笑。
像是殘留的苦笑,但因為悲傷,孤獨,永遠脫離仇恨的解脫,讓那張臉有一種永恒的安寧溫柔。
他到最后也沒有回答曳月的問題。
但又好像已經回答了。
他從第一眼看到那只小貍就很喜歡。
閃閃發光的,像月光,高傲,美麗。
如果那不是哥哥的小貍。
他也會想要帶回家的。
如果,那不是哥哥的就好了。
人在恨里學會愛,連表達的方式,也帶著憎恨的味道。
用嫉妒,用黑暗,用血來書寫。
以死亡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