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二字,更是似貼著臉打了好幾巴掌,臉上火辣辣的,又聽兒子問,“阿憐四處奔波打點的事,獄卒們都告訴兒子了,阿憐待兒子,真心真意,兒子不在的這段時間,母親可有好生待阿憐”
陸母含混點著頭,知道兒子說的是事實,聽著兒子維護,心里又有點不大高興,尋著兒媳的差處,“她對你可不算上心,也不去大理寺接你,這會兒還不見人影。”
陸宴溫泰地應了一聲,微理了理袖擺,不經意露出里面幾乎見骨的傷痕,“這世上自然是母親待兒子最親,只不過,兒子小時候,母親便教導兒子,人需得懂恩義,萬不可恩將仇報,阿憐護了母親的兒子,母親待她好一些,也就全了兒子的因果了。”
陸母高興兒子記著她的好,還記著她的教導,心花怒放,又被那傷痕刺痛了眼,連忙道,“母親哪里是那樣不知好賴的人,這不知道阿憐辛苦,都累瘦了,讓秦嬤嬤早早去買清江魚呢,阿憐最喜歡吃這個。”
說完,也不敢再留了,叮囑隨從千柏好生照顧兒子,火燒火燎地走了。
千柏聽夫人安排,專門在大理寺旁尋了個住處,每日宴請廷獄里的獄卒們吃酒喝肉,打聽看護侯爺的情況,也暗中盯著大理寺官員們的動向,覺得有用的,就報給夫人。
背上棍傷敷了藥,陸宴坐去案桌前,翻著書卷,片刻后,抽了案桌右側瓷桶里的畫卷,摘了繩結,畫上女子眉目清麗,笑容清淺。
肩上卻被輕砸了一下,紙團滾落,陸宴回首,水榭光影斑駁,女子半倚著窗戶,托著半張臉,杏眸里帶著盈盈笑意,不知在那兒看了多久。
宋憐早先便來了,聽著他如玉石相擊溫潤清越的聲音,連消帶打叫婆母好似火堆上的螞蟻,便一直在窗戶這兒看他,他身形修長清癯,手執書卷而坐,像是雪山上的月,浮冰里一捧雪,等折身看見她,手里畫卷不動聲色遮去袖袍下,雪色的耳根卻被光影映照得紅透。
宋憐彎了彎眼睛,“夫君快快養好傷,等傷好了,試一試三品官服給我看。”
陸宴一時竟沒能回答,片刻后方才應聲好,起身洗了手,取了案桌上放著的膏藥,走到窗戶前,給她擦藥。
宋憐眼里笑意有些許停滯,是錯覺么陸宴對升三品官的事,似乎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
大周分清濁官,清濁二字,并不是指官風,而是指官位高低貴賤,中書侍郎就是清官。
中書侍郎往上是中書令,中書令以后,便是閣臣,將來出將入相,不然中書侍郎也不會有鳳凰池之稱。
也莫看四品三品之間只差一個品級,但其實真正想往上動一動,是非常難的,四年一次考校,許多人熬了一個四年又四年。
現在他年不過二十五,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漫說是憑真才實學得來的,便是那些個走內廷賄賂的,也都會喜不自勝了。
只要做官的,沒有升了好官會沒有興致的。
除非是已經厭倦了做官,已經不想做官了。
宋憐看著他眉宇間的倦意,心突突跳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手腳漸漸發涼,連月來堆在身體里的疲倦悉數涌上來了一樣,抽走了讓她扛著的脊梁骨,也淹沒了險險渡過難關的慶幸。
“阿憐,不如我們舉家遷往晉陽罷,閑云野鶴,好不自在。”
心陡然就被澆了一桶涼水,宋憐一時竟只愿像婆母,或者趙氏那般跳腳大罵,除了她需要權利庇佑以外,陸府原本的仇家就有一個侯爵府,一個四品官,都是老侯爺在世時便惹下的禍端,這次出事,只等著定了罪落井下石。
他是陸家的頂梁柱,現在說不想做官了,有沒有想過不想做官了,全府的下場
走,走去哪兒,漫說她走不了,便是能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天家早不想養閑人,沒有官宦子弟的侯爵府,隨意尋了緣由,也就奪爵了,無權無勢,誰人也可欺。
早晚有一日,只怕也重蹈覆轍。
世道就是欺下的世道,想閑云野鶴,別太天真。
暗火憋在胸口,一時叫她竟有些透不過氣來,宋憐暗自平復,也沒有反駁,只應了一聲哎,暗想大約是在牢獄里待了這一久,叫他身心俱疲,萌生了退意,也許過一段時間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