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憫眉梢一挑,面色微愕。
她想過皇帝有可能在魘霧幻境中恢復神志,但這一刻到來了,她還是猝不及防。
光憑魘霧可能不行,蝕心蠱的入侵讓幻心蠱幻境出現了漏洞,皇帝被囚禁了許久的意識終于重見天日。
“好孩子,叫你費心了。”皇帝枯敗的臉上滿是苦澀。
商憫眉心跳了跳,低頭打量自己在幻境中的形貌。
肉身的外表可以偽裝,但靈識與神魂給人的感覺是偽裝不了的,除非是在幻境之內,她可以借助幻境扭曲自己的外貌,不然靈識真身就會顯露。
她身軀的外貌和白小滿一樣,靈識就是自己的本來面目。然,商憫一向謹慎,她當然有記得在靈識駕臨幻境時稍作偽裝。
理論上來說,皇帝就算意識恢復了清醒,也不該看穿商憫是誰。
可是聽皇帝的語氣,他倒好似全然知曉了。
“你知道我是誰”商憫沒用敬稱,只直白地問。
“大燕每一任皇帝,都會修行觀氣術。”皇帝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我知道你是誰,可是卻不能看清我的枕邊人是誰。”
“陛下,你是何時被她控制的,為什么不能看破她的真身大燕太尉真身為妖,你竟也沒有看穿嗎”商憫拱手,連珠炮似的發問,“你看不出你兒子身上流著一部分妖血嗎還是說陛下當年學藝不精,看不穿妖物本體”
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道“你身上也有姬氏的血,不要叫陛下了,叫舅舅吧。”
商憫稍感意外,細想又覺得皇帝這么說實屬正常。
他有求于商憫,商憫助他掙脫幻心蠱,他無論無何也不能拿出君主的派頭命令她了。此時的他,比起皇帝,更像是一個階下囚。
“你先前接見我,讓我喊你皇伯伯。”商憫道。
“以前是以前
,以前的是我也不是我。”皇帝神態平和,竟然沒有用“朕”的自稱了,“我名姬瑯,今年六十有五,三十五歲登基,在這張龍椅上坐了三十年。我登基時,立誓要做出一番曠古爍今的大事業,我傳下質子令,一步一步謀劃伐梁”
他忽然停了下來,商憫皺眉問“然后呢”
“然后就此止步。”他嘴角和眼中都是苦意。
“剛開始中蠱時,我大部分時間是清醒的,只是偶爾會記不清自己做了什么事,我以為是我累了,可情況越來越嚴重,一點一點陷入了更深的幻境之中,直到十五年前,我徹底喪失了意識。”
皇帝拍了拍身下的龍首椅,眼神蒼涼。
“在那之后,我不再是皇帝了,只是一個于家國無用的廢物,一個愧對圣人教誨的小丑。我死后當有惡謚,我也不應葬入皇陵,千百酷刑施于吾身,也不足以彌補我對社稷造成的傷害。”
商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他。
等皇帝情緒平復了一些,她才問“幽禁子鄴是你自己決定嗎想要占領梁國疆土,也是你自己想法嗎”
皇帝身體一頓,他嘴唇顫抖,道“是。”
這一個字仿佛用盡了他的力氣,他癱倒在椅子上。
沒有借口,也沒有辯駁的余地。
譚聞秋利用了他,或許一樁樁一件件事確實有她在背后引導,伐梁是她想看到的,可是在皇帝修行了觀氣術,沒有被幻心蠱完全控制的時候,她不敢過多冒頭,也沒有那么多插手的余地。
“妖定有辦法隱藏妖身。”皇帝并不清楚他們隱藏妖身的關鍵在于轉生秘法。
褪鱗之前,妖魂人身,褪鱗之后妖身漸顯,方才能被看破。
他哀聲道“夫妻多載,我不知道她竟然是妖,不知道大燕依仗的太尉茍忘凡也是妖,我那長子,已經舍去了舊名,化名談燁,現在對他母親言聽計從,可悲”
“哈”商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