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懂事之后,左陶就知道左智勇是個極其要面子的人。對方今天能單槍匹馬地沖來基地,說實話,已經有些超乎他意料之外了。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蘇月杳深知左智勇最怕聽見的是什么,而她當時說的那最后一句話,無疑是一盆冰涼的水,澆滅了左智勇身上全部的氣焰。
在跟著宋時寒上樓之前,左陶知道左智勇不可能會繼續待下去。
至于后面蘇月杳又單獨和左智勇說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
仔細想想,不管是他還是蘇月陶,在左智勇看來好像都是難以啟齒的,他會時時刻刻的將自己的思想加注在他們身上,凡事都要加上一句“為你好”,小時候左陶只是覺得他們家很奇怪,明明同學家里的爸爸媽媽都不是那樣的。
甚至在十歲之前,左陶還一直將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他當初是真的愚蠢地認為,如果他能再懂事些再聽話些,最好就像個擺在沙發上的玩偶那樣,那些很多不好的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左陶沖了將近半個小時的熱水澡,從浴室出來后,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他往床上一趟,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人卻還是出神在。
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
大概是猜到打電話左陶不會接,左智勇只是發來了一條信息。
左陶,今晚你自己好好冷靜一下。明后兩天我都在楓市,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可以隨時離開。
我是你爸,我不會害你。
左陶原本連消息也沒想回,但心里卻被這第一條消息刺了一下,又臨時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大家對自己的維護,等反應過來后,手指已經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
你還是來害我吧。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真的希望你不是我爸。
手機另一邊,左智勇難得一直守著消息。
彼時他才剛剛回到家里,渾身狼狽的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在看見這兩條消息后,他耳朵先是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從基地離開的時候,他就有些心神不寧的,總覺得有什么變了。他從前一直在等左陶懂事,直到這次終于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什么了,才本能地買票回到楓市。
他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發現到底是什么變了。
記憶中那個朝著走來的小孩,好像已經錯開他,越走越遠。等他在回過頭去看,連一點身影也看不見了。
在原地愣怔了許久,左智勇仿佛老了好幾歲,他在早已經落了灰的沙發上坐下,然后一抬頭就看見了放在電視柜下面,舊日女主人的照片。
那是他們結婚第一年兩人在海邊留下的合照,蘇月陶笑的并不開心。
左智勇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幾眼,直到此刻才發現這個家居然這么的空蕩。左陶很小的時候,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給他
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回家,當時他是怎么回答的,已經快要記不太清了。
現在他的兒子離開了這個空蕩蕩的家,而他回來了。
幾乎是消息剛剛發過去的瞬間,左陶就看見對話框上一直在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但回應卻久久沒有傳來。
再之后,就連“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也沒了。
周圍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左陶也沒管。或許是從小對“家庭”這兩個字有著難以言喻的執著,曾經也為此拼命地維持并努力經營過,在這種年久日深的影響下,導致長大后與左智勇無數次爭吵,哪怕吵得再兇,但卻都沒有冒過這樣的念頭,但今天說不上為什么,他發出這條消息的時候,內心十分平靜。
當把某些負擔的東西徹底放下,從其中掙脫出來,連一點憤怒或是想要報復的心理都沒有,只是單純放下,只是單純的放下。
甚至有種松了口氣的暢快。
大概是升高一那年的暑假,他讀過一本書。
具體內容已經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但翻開書的第一頁,上面的第一句話卻久久沒忘人的心是很大的,放得下我們喜歡的每一樣東西。當你停止喜歡一個人,他就會在你心里慢慢的死去。注
個中深意不談,至少表面意思,左陶現在忽然就理解了。
滾你媽的吧,老子徹底不幫你當一回事了。
“左陶,我能進來嗎”
兩聲敲門的聲音響起,是宋時寒的聲音。
聞言,左陶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清了下嗓子,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疲憊“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