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院里等待出院的考生一個個汗流浹背,身上臭烘烘的好似在糞池子里擺了幾百個炮仗,突然炸掉,那些黃色的星星點點就落了考生們一身,味道還經過加熱發酵,更加的酸爽。
考生們的家長們族友親朋這回大都因為的確受不了里面的味兒,一接到秀才,便先嘔一下,隨即連忙拉著秀才回家,好好洗上一洗才能進家。
顧媻這回去接也是接兩個人,只不過他找孟玉有些正事兒,所以主要還是跟孟玉一個馬車,另一個馬車用來給小江秀才獨坐。
“考的如何”顧媻忍著那汗味,本著有求于人的小心思,特地體貼入微還送上了一杯冰鎮過的酸梅湯。
他服務周到,甚至是扶著幾天幾夜沒睡好的孟玉上車,然后又用濕帕子給人擦臉,又用酸梅湯去俘獲人的味蕾,最后目光如星軟軟望著孟三公子,直把人瞧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皺眉道“奇怪,我莫不是還在夢中”
孟玉此刻略顯消瘦,然而人總是俊美的,長手長腳,懶散坐在馬車里時,哪怕再累都是坐姿優雅,頗具威儀,他一把抓住喂自己喝酸梅湯的顧時惜的手,嗅了嗅,一手的不知名的香氣,像是冬日在暖爐子上烤橘子皮那般汁水四溢的香噴噴,又像是夏季最美麗的花朵聚集在一起,落在水里的清淡芬芳。
孟玉無法形容,只感覺心下一片踏實軟綿,恍恍惚惚地,便對著猶如夢中之人的顧時惜道“你莫要待我太好,我要誤會你也心悅我了。”
少年坐在孟玉身邊,看這人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在說些情話,倒是笑了笑,伸手敲了敲對方的額頭,只不過這回,他在孟玉的眼里忽地瞧見了自己。
他看見自己居然也是十五歲的少年模樣,和映像中老早就加入社會摸爬滾打了許久的年紀不大一樣,他居然和孟玉差不多,孟玉瞧著甚至比他要老成。
這一認知忽地打破了自己總念叨這些人是小孩的言論,顧媻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忽地就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稍微再任性妄為一些,他也是小孩來著
然而想是那么想,做卻做不出來。
顧媻這輩子好像只有童年與成年,少年時代是空白的,他是一夜之間突然就成年了的,哪怕當時他歲數小,可他就懂得人世間不少的悲哀和痛苦。
話說回來,他好像是要找孟玉要錢來著,注意是要,不是借,借了還要還,他打算把茅山居士和黎山居士的畫都賣給孟玉,只等孟玉出個好價錢。
最少二十萬兩,不能再少了。
往年揚州財政公款都有三四十萬居多,今年格外艱難主要原因是去年收成不好,外加有個夾水縣受了災,所以再讓他找到二十萬,便足夠今年開銷。
找朝廷要錢是不可能要錢的,讓他丟臉,承認自己的無能
顧媻走的可不是余大人那種哭包路線,他走的是包青天名揚天下路線,那么就一點兒污點都不可以有
自古以來人們對圣人的要求就比較高,雖說人無完人,哪怕是神仙
說不定也要拉屎放屁,但一個好人、一個好官,就是不可以做任何半點兒有損名聲的事情,不然被人抓住放大,那便不得了了,之前一切的努力都付之一炬,成了個尋常的,平凡的官員,那百年后誰還記得他呢
顧媻心中有一點執念,他總覺得自己是千百年后來的靈魂,怎么找也得在史書上留下一兩頁的字才算對得起自己來這一遭。
所以此刻,顧媻對孟玉那荒唐曖昧的情話毫無抵觸,甚至破天荒感覺有點兒東西,順其自然地就順著人家的話頭,撒嬌道“喂咱們的大秀才喝酸梅湯就算是待你好啦日后你要事做了舉人老爺,我喂你吃燕窩,當了狀元,喂你吃龍肉,如何”
孟三公子笑起來別有一番風流味道,但他的眼里只有顧時惜,便也只將一腔的柔情都付諸于此“龍肉這天底下可沒有龍肉,當了狀元我也不要吃龍肉,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我曉得,我是準狀元郎的準愛人。”小顧大人俏皮道。
孟三公子立即臉紅,想說怎么這么別扭,可又對這話無比受用,好似吃了一大口蜂蜜,甜得渾身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卻又惦記著下一口。
結果下一句,就聽漂亮的時惜對他道“那你的準愛人,有個東西想要賣給你,你買不買其實不貴,主要是東西難得,阿玉”
少年討好人也別有一套,既不顯得格外的低微,卻又讓人如沐春風,好像自己當真從此就長在少年的眼里似的,別說什么買不買,買什么了,要什么不給的
生平頭一次如此深陷非其不可的孟三公子,從來做什么都講究一個度,他是二世祖們瘋狂干壞事兒、逃課、打架時喊停的那一個底線,如今卻在此宣布,再沒什么底線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