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此刻確實睜著雙眸,但方才到底是睜是閉,只有他自個兒知曉。
最后一步,到了靜心亭。山休連忙迎上來,行禮問安。
大公主應了聲,取下覆在林笑卻眼上的薄紗,重新系回了自己的眼上。
沒一會兒,伺候大公主的人抱著古琴來了。原來是被大公主打發去拿琴了。
為了避嫌,林笑卻與山休準備離開。
大公主叫住了他們“怯玉伮,高山流水覓知音,我今天不是來覓知音的,只是想找個人聽聽,看看我這雙手除了刺繡,還能不能撫弄風雅。
“燁京城的人都笑話我呢,說我一個公主成了一個繡娘,把自個兒眼睛都刺瞎了。怯玉伮,你也瞧不起我繡的那幅壽經嗎”
林笑卻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微彎腰行了個禮。
“殿下,您所繡的那幅壽經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便是天上織女織云霞的天工巧藝,在我想來,也無外乎如此。”林笑卻直起身來,道,“神女織云霞,席卷天地;繡娘織衣衫,封藏人心。”
“殿下所為,并非他人所言的降志辱身,而是一片赤忱,望陛下安康,望天下太平。”林笑卻不急不緩道,“而陛下贈臣壽經,乃是陛下愛護臣民,對忠臣之子的恩待。殿下與陛下的恩賜,臣受之有愧,銘感五內。”
蕭暮雨聽了,指尖撥動琴弦,問“那我的琴聲,你要聽嗎”
既然感激,便沒有不聽的理。
林笑卻坐了下來,山休提著茶壺,給世子與公主倒茶。
說了那么長的話,有真心也有點拍馬屁的嫌疑,林笑卻確實口渴了。但端著茶盞還未喝,蕭暮雨的琴聲先出,這一聽,他竟把口渴都忘了。
古琴之音,悠遠流長,撥弄回響,余音纏繞,幾分不盡悲涼。蕭暮雨覆眼的白紗在風中微晃,琴聲里,分明勾著林笑卻去看他。
林笑卻忘了茶盞,注意力從琴聲到彈琴的手,最后落到彈琴的人身上。
這曲子在講一個故事,不是別人的故事,只有彈琴的人親自經歷過。
初聽動人心弦,再聽勾人深思,繼續聽著,便會想琴聲主人該有多苦,多惆悵,才能彈出生命的苦與芬芳。
林笑卻聽得癡了,瞧也瞧癡了。山休本是入了曲中意,但瞧到主子也這般,頗覺不妥。
可世子與公主的事,哪里輪到他一個奴才說不妥。
冬天來了,冬日宴便會來到。主子會娶妻,會有孩子,會有更親近更私密的人在主子身旁。
而他,只是一個奴才只能做一個奴才。
一曲盡,林笑卻仍未回神。
蕭暮雨問他如何。
方才能拍馬屁拍得口渴的小世子,這會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找不到詞兒了。只覺得好,好到人的心也沉溺,人也淹沒,海洋無邊無際尋不到頭,只是沉降,沉降,落到海底又飄浮。飄去哪方,從此不知了。
蕭暮雨見狀,沒有再問。他解下覆眼的薄紗,系在林笑卻的腕上。
蕭暮雨沒有觸碰到他,只是白紗的纏覆,只是物的愛撫。
等到林笑卻徹底回過神來,蕭暮雨已經抱著琴走遠。
他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知為何有幾分惆悵。
林笑卻道我沒有可以給他的東西。沒有。233,他為什么要接近我呢。
233道管他的。這琴聲真好聽,宿主就當有人免費演奏,聽聽就好。
233話一出,便破了林笑卻的惆悵。他頗有些哭笑不得。
皇帝給他穿衣洗臉,233說皇帝是個免費下人,大公主彈琴,也是不要錢的演奏,皇帝盡管用,琴聲盡管聽,而那付出的人,就別管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林笑卻對233的言語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辯證看待。既不全盤接受,也不全盤否定。偶爾聽聽,偶爾一笑而過。
茶已飲,曲已盡,該回去了。
只是今日不巧,靜心亭仿佛成了香餑餑,誰都想來看看。
也許是靜心亭,靜心靜心,心不靜的人都來求個安寧。
林笑卻站在靜心亭里,皇后娘娘在靜心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