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耀從角馬的鞍韉上取下掛著的豎琴。那是蘭繆爾用木頭與獸皮親手制成的,他對魔王說過,曾經自己在神殿時最喜歡的樂器便是豎琴,其次是隨手摘下的葉子做成的草笛布雷特神殿永遠不缺鮮花與香草。
“彈一曲聽聽。”
昏耀把豎琴放進蘭繆爾手里,然后與他肩并肩坐下。
兩人坐在陽光下,面對著山崖上的野花。
蘭繆爾不明就里,但依然乖順地攏了一下衣袍,撥弦彈唱起來。
曲調粗重雄渾,是魔族的祭祀曲。
配合著豎琴的弦音,蘭繆爾吟出古老晦澀的字節。他學東西很快,現在唱起這些來,比魔族的老祭司都像那么回事兒。
“”
昏耀聽到一半,心里那股悶火非但沒消,反而更盛了。
他說“難聽,換一首。彈你以前喜歡的曲子,入深淵之前的。”
“神殿的曲譜嗎”蘭繆爾停了撥弦的手指,吃驚道,“吾王怎么會想聽這個那可都是”
昏耀不說話。
“哦,”蘭繆爾自顧自點頭,“我忘記了,您是又開始了。”
“那就彈吧,嗯彈什么呢。神殿的舊歌,許多都記不清楚了就還是那首吧。”
蘭繆爾皺眉想了片刻,重新彈撥起來。
“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陽。”
“凡有靈魂在罪孽中彷徨,便有祂升起光芒”
他依然是很認真的,嗓音也美妙。但獸皮與粗木制成的豎琴,難以彈出輕靈空曠的曲調,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昏耀聽著,看著眼前搖曳的小花,暗暗心想
所以,就算日后蘭繆爾真的大仇得報,那又怎么樣呢
七年前的圣君,已經毀在魔王手里。蘭繆爾被烙上了屬于昏耀的烙印,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孤高清冷的金發神子。
他沒了法力,身體一年比一年衰弱,性格卻好像一年比一年柔順,偶爾安靜地依偎在自己肩上時,就像飛倦了的白雀。
或許正因如此,魔王才會越來越分不清。
一曲彈罷,蘭繆爾回頭看看來時路,將豎琴抱在懷里站起身,說“時間不多了,王,該回去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昏耀面無表情,不看他。
他分不清,之所以自己執著地堅信蘭繆爾是在蟄伏、隱忍、偽裝、伺機報仇,堅信此人任何一刻的溫柔順從都別有深意。
之所以自己隔三差五就要在奴隸面前念叨這個,張牙舞爪地威脅,以至于蘭繆爾居然都習以為常在奴隸口中,這叫“您又開始了”。
究竟是為什么。
是畏懼一場背叛。
還是畏懼那場幻想中的背叛已經永不能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