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耀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
蘭繆爾的曲子早就彈完。他上床,鉆進被子里睡著了。
等宮殿里面徹底沒有了聲音,昏耀就怔怔走進去,站在床邊看了蘭繆爾一會兒,開始在宮殿里亂走亂轉。
他神經質地把窗前的那些小擺件一個個拿起來又放回去,那都是這些年蘭繆爾親手做的。什么螺貝拼成的刺猬啦,骨片和鹿角做的小貓啦,木頭打磨出來的魔族小孩像啦,統統用石珠子點上眼睛像這個人一樣可愛。
昏耀的手掌慢慢收緊。他聽著螺貝刺猬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后知后覺地感知到萬箭穿過心臟般的疼痛。
怎么敢相信
原來,這么多年,蘭繆爾對他彈的都是那首歌
昏耀茫然抬起頭。想起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年的結界崖上,蘭繆爾曾坐在他的懷里,抱著粗制濫造的豎琴,垂眸含笑,邊彈邊唱。風吹起那頭銀灰長發,像傳說中的精靈那樣美麗。
彈完了,蘭繆爾就轉過臉,黛色湖水般澄澈的眼睛望向他吾王聽過這首曲子嗎
他當時說沒有。
事實上,他是聽過的。只是當年半途闖入,錯過了第一段歌謠的內容,但后續的調子一模一樣。
偏偏蘭繆爾彈這首歌的時候,從來只彈第一段。
就是這么陰差陽錯。
他當時又說很好聽,我很喜歡。
可他喜歡的明明只是彈琴的人類。所以是蘭繆爾的錯,明明在神殿的信仰與魔族之間選擇了前者,卻還給他彈琴。騙他,引誘他,讓他說很喜歡這首歌這首如此虛偽、如此高高在上地侮辱和咒罵魔族的歌。
那年結界崖上的風,曾將他胸前的骨飾吹得玎珰亂撞,正中就是那枚獸牙骨鑰。
魔王饒有興趣地詢問“這是講什么的曲子”
“保密。”
蘭繆爾笑了笑,歪頭時銀發拂在禁鎖上,眉毛和眼睛都彎起來一些,溫柔得不像話“以后,等時機到了的時候,或許我會告訴您的。”
“但也可能永遠不會,這不是什么快樂的歌,怕您聽了生氣。”
啪嚓
昏耀遲鈍地低頭,看到掌中那個曾經蘭繆爾很喜歡的小刺猬碎成了無數殘片,從他指間發出細小的聲音落下來,掉了一地。
那邊,床上的蘭繆爾一下子就被驚醒了。他驀地掀開被子“吾王”
魔王不遠不近地站在黑暗里,像個死去的生物,半天沒一句反應。
蘭繆爾起得太急,雙腳踩地的一瞬間劇烈地頭暈了一下。但他也顧不得,踉蹌了一步就硬撐著站穩了。
他視線從下往上抬,才看到那個可憐地碎了一地的小刺猬,頓時更驚訝“吾王您怎么了”
昏耀忽然說“我騙你的。”
他居然笑了出來“我今晚,其實根本沒什么想對你說的話。騙你的。”
多可笑,為什么不笑呢他今夜在骨籌的預言中看到的,明明是蘭繆爾揮刀砍向自己的左角啊。
而他一路上卻還沾沾自喜,幻想什么蘭繆爾舍不得他呢,蘭繆爾說不定會同意封后呢,真好,真好
幻境里的風雪與刀光席卷而來,一瞬間就穿過了他滴血的心腔。
昏耀好像是從一場大夢里被冷水潑醒了那樣,以一種抽離的視角疑惑怎么能蠢成這樣
蘭繆爾不明就里。
七年相處下來,他當然能一眼就察覺出魔王的情緒很不對勁,想了想沒有貿然招惹,而是先去點亮了掛在床邊的銅燈。
很快,燈光暖融融地照開了一整張床和蘭繆爾的身影。銀灰長發的年輕人從亮光下赤足走來,憂心地去挽魔王的手臂“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嗎為了那群伏擊者,還是”
昏耀展開左臂“給我抱一下,就告訴你。”
他說的時候已經強硬地這樣做了,蘭繆爾被粗魯地拽著睡袍的領口扯過來,重重撞進魔王的懷里。
人類可能是疼了,很輕地哼了一聲。昏耀沒理會,用力將蘭繆爾抱在懷里,低頭將鼻尖埋在那頭銀灰長發間。
咚,咚,咚咚。
兩顆心臟,貼得緊緊的,以不同的韻律跳動著。
蘭繆爾察覺到了些不尋常的氣氛,忽然問了句“您右手里拿了什么”
“禮物。”昏耀說。
“那您現在又是在做什么”蘭繆爾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