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洛陽剛下了場大雪,宦官們將貴人要走的路掃開,但屋頂、墻角、樹梢還壓著雪,放眼望去紫微城宮闕連綿,宛如天寰。
女皇行走在高高的漢白玉回廊上,兩邊飛檐斗拱,紅柱重疊,無數侍從靜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已有七十高齡,這個歲數放在普通人家都該老糊涂了,但女皇依然腳步健朗,眼神犀利,手里握著帝國最高權力,沒有任何人敢把她當一個老婦人看。
女皇一邊賞雪,一邊隨口般提起“聽說前段日子,廬陵王行館里的宮女死了一個”
上官婉兒心里抖了抖,她小心覷女皇的臉色,奈何女皇十分平靜,連唇角的溝壑都是那樣深不可測。
上官婉兒收回視線,心中飛快盤算,但又不敢停頓太多時間,最后提心吊膽回道“回稟陛下,是有這么回事。天冷了,今年雪又極多,宮人們耐不住寒,病去一兩個也不是罕事。”
女皇點點頭,又問“太平呢,回來了嗎”
這兩個問題風牛馬不相及,看起來毫無關聯,但上官婉兒卻覺得不是偶然。
她們這位女皇絕不會說無用的話,女皇問完廬陵王后,突然又說起太平公主,是不是太平前兩天的來信中寫了什么
上官婉兒拿不準太平公主說了什么,只能斟酌著回報“禁衛軍昨日來報,說山雪已除,想來最遲今日下午,公主就回神都了。”
女皇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上官婉兒卻覺得心驚膽戰,女皇問這些做什么莫非,女皇發現了她曾給太平公主遞話
不應當啊,她明明做的極其隱蔽。難道是二張兄弟在她身邊埋了細作,告發她的
余下半程路,上官婉兒走得如芒在背,卻還要裝出笑臉,依著上位者的興致說俏皮話。女皇年事高了,在風里沒走多久就覺得累,她們最后沒到麗春臺,僅在觀文殿看了一會就回來了。
回宣政殿后,上官婉兒來不及休息,立刻為女皇端來暖身的茶。女皇接過茶盞,微微抿了一口,說“傳廬陵王過來吧。”
上官婉兒一驚,本能感覺到歡喜,又趕緊壓制住,肅穆行禮“喏。”
天下皆知,女皇如今僅有兩個兒子活著,幼子皇儲被囚于深宮,三子廬陵王被貶斥廬陵,過著圈禁幽閉、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年前,女皇秘密召廬陵王回京。
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上官婉兒算一個,她拿到消息后,立刻就讓傳信的宮女去見太平公主。要命的是,沒過多久,這個宮女就死了。
上官婉兒為此心驚肉跳許久,她不相信宮女是意外死亡,但也想不通宮女為何而死。她一直警惕著,等待著幕后之人出第二招,但一直等到今日,也不見對方下一步。
上官婉兒捉摸不透,但她更不懂女皇的心思。
女皇的心比海底針還深,她一手將小兒子拉下皇位,將他囚禁在宮中,不許見外人,卻又立他為皇儲。如今同樣的套路出現在廬陵王身上,女皇秘召廬陵王入京,卻又遲遲不見他。
這一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連上官婉兒這種伺候了十多年的近侍都糊涂了。幸好,在上官婉兒被自己的猜測嚇死之前,女皇終于肯見廬陵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