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微怔,竟是從這笑聲認出了對方是誰。
這是最初在賊寨中被他策反的二把手,后來成了軒轅郢麾下一員猛將,這人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后來天下將定,他有意開海,便問對方愿不愿意去。
對方一口答應下來,沒有與他辭行就直奔目的地,做起事來一如既往地風風火火。
當年對方便愛這樣大笑。
顧然雖也愛交朋友,性情卻還是比較收斂的,很少能像對方這樣放聲暢笑,所以他挺喜歡這個爽朗的漢子。
只是眼前的人鬢發已衰,聲音更是沙啞至極,連笑聲都不再如當年那般歡暢,反而帶上了濃濃的譏諷。
顧然正思量著,便聽對面的人邊大笑邊說道“我活該,他也活該,他們都活該,我們全都活該。”
顧然微微蹙眉。
不知對方這話從何說起。
當初他們最后那段時光確實鬧了點不愉快,不過“他”的死應當不是他們所為,他們著實不必太愧疚。
他的話又不是所有人都非聽不可的金科玉律,他勸了,他們不聽,其實并沒有誰對誰錯之分,不過是代表著他們在理念上漸行漸遠、預示著分別之日將至。
即便那時候他沒有被刺殺身亡,他應當也會找機會離去,區別只在于早些走或晚些走罷了。
老者看不見顧然此時的表情,可是他知道這是最后一面了。
他壽數將盡,而顧然離開后也不會再來,所以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他最后一次與顧然說話的機會。
他的心臟在胸腔中鼓噪個不停,跳動得前所未有地有力。
可許多話在他嘴邊打了個轉,最終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嘗嘗這個茶吧,我們自己炒制的。”
他只干巴巴地說了這么一句客氣話,將小雀妖奉上的熱茶推到了顧然面前。
經年累月的眼盲讓他已經習慣了黑暗,哪怕什么都看不見也能把奉茶這種小事做得流暢而自然。
既然都是些沒有用處的事,那便不需要再提起了。與其在顧然面前唾罵他們,倒不如讓顧然把他們徹底遺忘。
他們活該被顧然忘個一干二凈。
包括他自己也一樣。
留用過朝食喝過茶,老者便沒有再挽留顧然,立在仙祠門口目送兩人遠去。
說是目送,其實他根本看不見,只不過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力便分外靈敏,他清晰地可以聽見兩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那聲音明明很輕,可每一下仿佛都踩在他的心頭。
等到耳邊徹底寂靜下來,老者才追問小雀妖那兩人長什么模樣。
待小雀妖仔仔細細地給他講了,老者忍不住扔開手里的拐杖,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真好,真好。
不必誰來多事。
他自是天上仙。
另一邊,顧然與謝重明走出一段路,便又齊齊御劍至空中。
謝重明從剛才那老者說到一半的話里察覺出當年的事沒有顧然所說的那般輕松愉快。
“他是你的朋友嗎”
謝重明忍不住問。
顧然道“對。”
他把對方的身份講給謝重明聽。
雖然沒有直接相認,但他隱約察覺對方其實也認出了他。可惜對方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修為再高也幫不上什么忙。
謝重明又問起那個畫師是怎么回事。
顧然覺得沒什么不能說的,便也如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