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沙洲街,地面像是被水洗過。
拎著打折菜心的阿婆,穿過菜市場的小巷,結伴聊著八卦。
鐘記腸粉的大紅牌匾,天剛擦黑,就亮起一圈五顏六色的小燈泡,生怕無人知曉。
“蔣叔食完啦。”老板端杯茶水,“碧螺春,嘗嘗。”
被叫蔣叔的老頭,上身穿得老派,襯衣夾克衫,下身比較潮,西褲人字拖。
“哎呀,好茶嘞。”蔣叔有帕金森,抖著手端起來喝,很給面子,贊不絕口。
老板驕傲,笑出一顆大金牙“好久不見你,身體還好吧”
店里人不多,老板娘從窗口伸出脖子喊道“蔣叔穿人字拖啦,身體硬凈”
蔣叔右耳聽力差,轉頭用左邊仔細聽著,完后笑了。
他年紀很大了,眉角、眼角都向下,枯瘦手上也滿是老年斑。
蔣叔話不多,但特別喜歡聽老板夫妻說話。
老夫妻開了二十多年店,如今也年過六十,干一天沒一天。
“腸粉還是你家好食,味正。”蔣叔抖著手,從襯衣兜里掏錢。
老板拼命推辭“蔣叔你多來看我們就好啦。”
蔣叔不依不饒,像塞給孩子“我老頭的錢,是福氣錢,要收的。”
老板只好收下,扶著他到門口。
蔣叔很氣派,夾克衫拉鏈拉到頂,戴上眼鏡。
他邁下水泥臺階的一剎那,就有高大保鏢撐來一把黑傘,合身跟上。
遠遠可以看見,巷口停著輛油黑發亮的豪車。
蔣叔背著手,人字拖帶起泥水,啪嗒啪嗒,慢慢走出巷口。
黑水劉與他在巷口打了個照面,心道老頭夠刺激,冷雨天穿拖鞋。
啊耀約他的地方,可真夠難找,門牌號錯綜復雜,車也進不來。
黑水劉邊找邊罵娘,沈家養得玩意兒,都他媽心黑
又走錯一條窄巷,他重新退回來,終于看見鐘記花里胡哨的牌匾。
黑水劉個矮,手臂長,像只黑猩猩似的,爬上臺階。
老板看是生面孔,便拿了菜單過去。
黑水劉不愛吃腸粉,要了個烏雞湯,幾樣粥點。
他再看價錢,每籠七塊,自言自語“真摳門就沒見過談生意吃這個的。”
大約過了半小時,阿耀才在門口收起黑傘。
他沒有記憶,只夢到過一些殘破畫面。
一條幽深臟亂的小巷,一個花花綠綠的牌匾,一臺好大的蒸箱。
他無意中走過這條巷道,碰到鐘記,夢里的畫面就此鮮活起來。
阿耀覺得,這是他的福地,冥冥中有人保佑著他。
老板認出他,十天半個月來一回,人很冷,話不多,與腸粉店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阿耀同他點頭,便是打過招呼。
然后悄無聲息滑入卡座,坐在黑水劉對面。
黑水劉正在啃雞爪,吃得滿嘴油光。
他也沒想到,七塊錢的點心,能這么好吃,好吃到差點忘記正事。
黑水劉尷尬一笑“耀總來了。”
“好吃嗎”阿耀笑著問。
黑水劉放下筷子,擦嘴“好吃好吃,耀總選得正宗”
“好吃,那就多吃點。”阿耀還挺客氣。
黑水劉又怕沈家,又怕李飛光,看見他那雙黑眼珠子,就覺得背后直冒涼氣。
“耀總,你這樣我不太習慣。”他陪著笑臉。
阿耀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沈家老大頂多送他去坐牢,李飛光最多讓他做個陽光開瓢大男孩。
而阿耀,一度讓他覺得,會送他去投胎
阿耀叫了份鮮蝦腸粉,那么燙,他吃得依舊很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