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面具的人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仿佛靜止了一般,就站立在挽月的對面,盡管身后的人潮涌動。他穿著一身玄色的長衫,本該與夜間的晦暗融合,卻因這如晝的燈市,而走到光亮里來。盡管看不見口,卻讓挽月分分明明地感覺到,面具背后的這個人正在笑。
他一抬手,將青面獠牙完全揭去,面具下的一張俊臉笑意繾綣,在被少女凝視的那一瞬間,竟得意地笑出聲來,“看來還是嚇到你了。”
眼前的這張臉同夢里命令放箭、妝奩匣里折起小畫的俏皮漸漸重合在一起,不知是玄色襯人清瘦還是怎的,他比上次見到時,似乎更清減上兩分,高大的身形更顯頎長。
一想到,這個人便是她在今后的一年之內,將要對付的人,挽月攥著絹子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發顫。
在她肩頭的那一拍,驗證的是她的猜想。
少年康熙帝,似乎為了某種目的,在想方設法地接近她。而她自己,也暗藏著她的秘密,將計就計地走進這張網里。
挽月心想,若她知道今日在什剎海會遇見皇帝,便不穿這件米黃褂襕藕荷色纏枝梅紋旗袍了,她應當聽瑞雪的建議,穿得明艷一些,最起碼應該勾勒個媚人的妝束,學著古畫里的女子含羞帶臊林立風中。
宮廷里的女人應當大多端莊優雅,正統而拘束。她應當表現得更嫵媚一點,或干脆嬌弱懵懂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多半能討得皇上歡心。
可惜就在前一刻,她還未下這種決心。所以當前尚做不出來這些勾人的技巧,也裝不來無知懵懂,只好靜靜佇立,凝望著玄燁的眼睛,試圖去透過他點漆的眼底,探尋到他的秘密。
而玄燁也就這樣站在她的對面,與她相視對望,她的不閃與不躲,不驚也不喜,是他沒有料想到的。在五顏六色光暈的籠罩下,少女的身影格外婀娜,有一瞬間令他有些恍惚,好像是見到了志怪中的狐妖兔精。
她在他面前微微低下了頭,卷翹而長的眼睫微微垂了垂,臉頰上的笑窩隨著唇動若隱若現“有一點點嚇到。”
她悄悄地抬頭,想偷窺到一分玄燁的反應,卻見他壓根就沒有挪開過視線,一直冷冷緊盯著自己。驀地被那眼神的清寒嚇得縮回了目光,重又垂下眸去。在心里道
她真天真呃竟想企圖在一個比同齡人都要早熟、有城府,將來會在歷史浩瀚長河里留下濃墨重彩幾筆的少年帝王眼中,看出真實的端倪,簡直是癡心妄想。
就在挽月心虛垂眸的一瞬間,她錯過了發現的絕佳機會,是對方先側過臉,看向別處,掩飾住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失措。
如果此時二人中間有楚河漢界,挽月手中的小卒已經先走出了一格。
“這就嚇到了還以為你平日里張牙舞爪的,是個女中豪杰。”玄燁將取下的薩滿面具抓在左手中,背到身后,他忽然有點厭惡這青面獠牙過分猙獰的面具,淡淡瞥了一眼那花燈前的少女,“怎么不說話嚇傻了”
挽月抿抿嘴,揚起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她知自己笑起來,有一深一淺兩個笑窩,是不難看的。卻不知剛才那一低頭,早就讓眼前的人心池蕩漾,身旁的嘈雜已被拋到九霄云外。有一種流淌在他血液里一脈傳承的難以言說的癡狂,正在無聲無息地萌芽。
玄燁曾經好奇、不理解,甚至說句大不敬的話,看不上眼過他的瑪父為了海蘭珠,拼了命騎馬往回跑趕去見她最后一面,以致于在他的一生中留下這一筆為人詬病的污點;他的阿瑪,在董鄂貴妃去世后看破紅塵,丟下江山皇位出家為僧。
江山多嬌,怎么比不過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