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火燭”
府院中的管事敲著更鼓,穿梭在各道院門。
夜里不知什么時候起了風,垂花門下的燈籠被吹得東搖西晃。竹籬內,被風吹落的桐樹葉打著旋兒隨著假山石旁的小水車,順著潺潺清泉向院門外流去。屋內小爐上溫著酒,父子倆對坐著,燭火忽明忽暗。
“阿瑪,近來兒子留意到,鑾儀衛一直在暗中緊盯班大人,還有泰必圖大人他們。唯獨沒有盯著咱們家。”納穆福神色凝重,趁父親思索間,將溫好的酒壺拎起,給眼面前的兩盞酒杯都斟滿。
鰲拜此時也沒有了飲酒的心思,以多年征戰沙場與浮沉朝堂的經驗來看,“最近,因為正白旗和鑲黃旗爭奪圈地一事,我與蘇克薩哈鬧得正厲害。還有一伙子要跟著彈劾我的人。沒想到皇帝全都置若罔聞。
這要是擱在以前,他早恨不得抓住把柄不放,借著群臣彈劾要打壓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小皇帝到底有什么貓膩”
納穆福也心事重重,喝完了一盞酒,直覺胃里溫暖,心下煩悶紓解,于是便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道“不止如此。就拿上回咱家那個出了府門脫了奴籍,又替咱家做事的天衣閣掌柜宋鑫來說。他私底下暗通前江寧織造劉德彪,里外里吞了不少銀子。
按理說這樣事,即使是他一個人做的,和我們主家無關。可不能鑾儀衛辦案,但凡牽扯,哪有不順藤摸瓜給你查個底朝天的道理偏偏也就是找我過去問了幾句話,并沒有刨根問底。”
鰲拜聽出了弦外之音,“你是說,皇帝故意放我們一馬”
納穆福沒有做聲。
鰲拜雖不認同,但目前來看,種種跡象的確表明于此。“不能夠啊他這兩年長大了,愈發渴望親政。阻攔他親政的最大障礙就是我。我不松口還政,他一點兒機會都沒有。這個節骨眼上,他放我一馬,不符合常理”他隱隱想到一個緣由,但又左思右想不能夠。
兒子那邊卻已經微微頷首,“也不是完全沒這個改變的可能。”
鰲拜終于也將心中猜測說了出來,“你是說因為月兒”
納穆福眉頭緊鎖,卻點了點頭。
鰲拜矢口否認,“不可能這符合康熙的性子嗎”
納穆福略微沉吟,“有道是紅顏禍水。這平西王吳三桂,當年因為愛妾陳圓圓為李自成所搶,不惜打開山海關放太宗帶兵入關。您莫要小看女人的力量。”
想到這里,納穆福彎了彎嘴角,捏起小酒杯一飲而盡,烈酒入喉如火燒,卻心下暢快,“嘶啊不是我當哥哥的自夸,小妹生在江南,生母必也花容月貌,不說有傾國傾城之姿,但在滿漢兩軍旗里也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了。”
鰲拜一抬手,很不認同地搖了搖頭,“你說我女兒長得美,能讓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心動,這我信。可你說她能讓皇上為了她拱手相讓江山,放著我這個討他厭惡的老匹夫不聞不問,任由我恣意,這我是萬萬不信的。玄燁這孩子,
畢竟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我從他出生一直看到現在,比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都久。我能不了解他
他當初為何能同意去娶索尼的孫女因為他當時就開始忌憚了我,他信有江山不愁有美人,所以只要能拉攏索尼一家,他寧愿娶赫舍里氏為后。就更不用說他那個祖母太皇太后,那是個真正厲害的女人。能任由其唯一的希望被我的女兒所惑”
他很矛盾。一方面,他內心是希望玄燁能為自己女兒所傾心,甚至能當一個昏聵平庸的皇帝最好,這樣他就可以一直把持朝政;可另一方面,如果讓他看著自己親手教大的孩子長成了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廢物,他會更惱怒,更自責愧對世祖的托付。
當年,他、蘇克薩哈、索尼、遏必隆四個人可是都跪在世祖跟前起過誓的。
納穆福凝重道“阿瑪,兒子想到的是另外一層。您說皇上會不會藏的是這個心思,也許他出于某種原因,念及您的軍功也好,顧及月兒也罷,但更有可能是發覺直接對付您沒那么容易,所以從您身邊的黨羽下手,逐個擊破。就像先給老虎拔牙,磨了爪子,抓不抓這只虎,也不重要了。”
鰲拜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幾步,“你說的倒不是沒這個可能,皇上打算先對付班布爾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