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行忙擺手推辭,面露難色,“曹大爺,這不合適吧”
“曹寅”屋內傳來一聲喚。
曹寅千不情萬不愿、冒著被剮了的風險走了進去。
一見他手里的兩個食籃,玄燁便明白了她果真是生他的氣了
“是她阿瑪要他的那些黨羽進言勸誡、威脅朕同意嫁她去蒙古,朕還要大費周章,讓索額圖他們極力勸阻,她怎么反倒生氣朕的氣來了”慍怒在他的眉宇間蔓延,指尖在眉心狠狠揉了揉,“算了,你先回去吧”
“嗻奴才告退”曹寅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并不很能理解他們之間復雜的牽扯,只希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碰上這樣捉摸不透的感情。
瓷缸里已無蓮花,只剩青青水荇與能望見底的清水,幾顆斑斕的彩石之上,有著堅硬龜殼的家伙正蟄伏在角落里,一動不動。玄燁的目光落在缸底,心內宛若有千萬蟲蟻啃噬。任憑指尖如何揉掐額頭,亦或是閉目深呼吸,也絲毫不見減輕。
驀地,玄燁站起身,大步便往門口走去。
“皇上,天都已經黑了,瞧這光景,夜里頭許是能下起雪來,您要去哪兒”顧問行道。
寬大的廊檐下,那一抹靜佇在門框間的明黃色在晦暗中格外落寞。玄燁舉首,高高懸起的紫檀六角金龍戲珠宮燈光耀下,細細如米粒般的小雪無聲飄零。他想自己能以什么理由去尋她來問個清楚呢又以什么身份去質問她為何刻意躲避呢他發現此刻,自己竟然連這兩個疑問都解答不了。
“算了,回去吧”玄燁淡淡動了動嘴唇,輕嘆了口氣。
顧問行陪他一起站著,仿佛天地間都安靜了。
這一夜,初冬的第一場雪終究是沒能下下來。只飄了須臾的小雪粒子,未出門的人甚至都不曉得飄雪過。唯在翌日放晴時,天比前些日子冷下來不止一星半點,簡直是要將人的耳朵、鼻子都凍掉了去,身邊有經驗的老人斬釘截鐵地斷言“昨兒夜里一定雪落下來過。”
巳時剛過,臨近正午的驕陽也比往日燦爛上幾分。御花園里臘梅幽香、紅梅在枝頭含苞待放。
“李大人。”挽月在昭陽殿外同李光地施禮,“沒想到,還能再次聽到您的講學。郡主與我們幾個伴讀都愛聽您講的典故,沒那么枯燥。”
今日李光地穿的雖不是朝服,卻也終于不是那日單薄的青衣長衫,轉而換成了一身赭色棉袍,依舊是半新不舊的樣子。
挽月打量,心里道此人還真是樸實。
李光地淡淡笑笑,“李某能蒙皇恩、又受恩師所囑托,為各位格格小姐們入宮講學授課,已實屬有幸。況且格格和各位小姐皆是大家閨秀,李某已是班門弄斧。”
冬陽帶著暖意,將少女的臉頰照得更加明
艷白皙,“您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給我們授課的也都是朝中大儒、翰林學士。只我們到底只是伴讀,沒有皇子還僅僅只有一位不姓愛新覺羅的格格,他們雖也講學,但態度大多倨傲,應付差事了得。唯有李先生講得妙趣橫生,還悉心為我們答疑解惑。這才是令我等欽佩之處。”
話音落后,李光地卻并沒有謙虛推脫,亦或接受,而是沉默了一陣,面上流露愧色,對挽月行了個拱手作揖禮,“李某慚愧,其實李某最初也是不想來的。心思和您剛剛說的那些人沒有什么兩樣。就連我身邊同為庶吉士的翰林編修也曾言,身為進士卻為女子授課,實在大材小用。直到那日在街上,挽月姑娘關于海貿的一番話,著實讓李某刮目相看。”
挽月莞爾,“那,李先生是否也對我那日所說的話贊同呢”
李光地輕笑,搖了搖頭,“在下依然不贊同,李某自求學以來,深鉆程朱理學,禮樂要興、海貿要禁,某與恩師皆此觀念。那日皇上把在下叫過去南書房,也問了李某同樣問題。李某也如是作答,皇上不悅,但李某堅持。他說我是個頑固墨守成規之輩,卻也沒有苛責在下。之后便讓我跟著徐恩師,修纂書籍。”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挽月抬手,折下一枝梅。“您可以堅持您的想法,我也可以堅持我的想法。我并不會因先生與我意見不合,而不尊敬您;想來您也不會因此而疏遠學生我。”
李光地忽覺心間如有清風驟然吹拂,那日在南書房,皇上也是如此說,有這樣的君主,他心甘情愿地為其去做一個純臣。
“咔嚓”梅枝應聲折斷,殘落在塵土里。
梁九功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皇上手中那斷成三截子的梅枝,思忖著今日當差得留神著些。“皇上,李光地大人在前頭,您要不要過去或者奴才把他給您叫過來”
玄燁搓了搓手,望著不遠處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的二人,一點都不像擔驚受怕、惆悵失落的樣子。將手中那折斷的梅枝,隨手扔出一丈遠,“不必了那邊人多,朕去那兒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