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宮道之后,一座殿宇在前,陽光照耀,殿頂鍍滿金光。
姚廣孝下意識側了側眸,避開那灼眼的光。
待得入殿,他也沒敢多看,直直掀袍跪地,“拜見太子。”
久久沒有聽見叫起,唯有手指輕點桌面的篤、篤、篤,一聲一聲仿佛是在心頭敲響。
姚廣孝低垂的額角不自覺沁出汗水,旁側的燕王朱棣同樣坐立難安。
理虧心虛,抑或恐懼害怕
良久,寂靜的殿內傳來一聲輕笑,似有若無。
朱標掃眼兩人,笑道,“姚先生快起。”
姚廣孝一時有點找不到方向,太子稱呼他為“姚先生”
他自十四歲剃度出家以來,一直用法名“道衍”行走塵世,俗家姚姓,已有多年未用。
且先生一字,能得當朝太子以先生稱者,寥寥無幾。
時間寶貴,諸事繁多,朱標沒有繞彎子,直接道,“姚先生可愿同劉先生一道建造北平新都”
姚廣孝原本為掩心緒而低垂的雙眸豁然抬起,修建新都
劉先生,指的是堪比諸葛武侯的青田先生劉伯溫
太子請他隨劉伯溫修一道建新都
姚廣孝難以置信地調轉視線,看向坐在右側,須發皆白的老翁。
劉基捋著胡子朝他點頭,嘴角隱隱含笑。
姚廣孝有種滅頂的茫然,他通儒、道、佛諸家之學,自覺博聞廣識,奈何無用武之地。
早在洪武八年,他就以儒僧身份到禮部應試,可卻沒被錄用,只能灰溜溜返回老家。
后來巧遇燕王,遠撫北平,雖名為慶壽寺主持,實則日日夜夜都在等待機會。
皇太子標病重的消息傳來北平,他喜得一夜未眠,以為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姚廣孝終能一展才華。
誰知,新春未過,太子竟然病愈,以至燕王再無野心。
他已五十多歲了,人至暮年,空有滿腹才學,實際一事無成。
誰能想到,他以為今日不丟腦袋,也得脫層皮,誰能想到,太子竟委任他建造新都
姚廣孝一掀衣袍,扎扎實實俯首跪地,“貧僧愿傾盡畢生所學構筑新都”
朱標離座,親手將他扶起,“
那便有勞姚先生了。”
姚廣孝是飄著回去的,
一路飄出宮,
一路飄回慶壽寺,都忘了拜見他的舊主子燕王。
當然,那不重要,因為燕王也是飄著回去的。
朱棣知道他的好大哥言出必行,可真當道衍那大和尚平安無事,得以重用,他還是難以置信。
朱標邊目送四弟和新晉能臣離宮,邊問,“先生,您瞧著如何”
他左手輕搭在圈椅扶手,右手摩挲著茶盞邊沿,是極為放松的姿勢。
劉基思忖片刻,答,“等太孫年長些,心性穩定,可由此人隨侍兩年。”
朱標笑了,“甚好。”
隨后又道,“還得偏勞先生替孤看著他些。”
劉基拱手,“老臣明白。”
朱標雖來北平,已離京師千里之遙,但該他處理的政務,還是得處理。
百官送奏本至京師,再急運至北平,一來一往,極耽誤事兒。
誰都知道,有些政令,早一刻發和晚一刻發,關乎人命。
常樂雙眼牢牢駐扎在天文望遠鏡,隨口問,“那你準備怎么辦”
從效益而言,最佳之法應該是各地奏本直接往北平送,可這
那京師的朱元璋和六部官員,還有存在的必要么
朱標正奮筆疾書,“我寫封信給爹,日后京師以北地區的奏本直接送來北平,無需再繞一圈。”
至于京師附近,以及南邊的奏本順路經過,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常樂回頭看他一眼,朱家父子果然一個慈,一個孝,事關奏本,一封信就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