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電話也合情合理。
他爸救了那個同名同姓的女人兩次,只是第二次失敗了。
自那以后,就再無音訊。
這也好解釋。
用黎清輝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理論來說,這就是緣。他爸和那個女人同名同姓,很巧合地遇上了,很巧合地有了救命之恩,因為這點緣分,就有了第二次的援手。那個女人死后,這緣分也就斷了。
事情到此為止的話,這就是一個都市怪談,一個流傳于他們家的故事。多年以后,可能會流傳得更廣,也可能會隨著他們這一代人的離世,直接消失。他的孫子、孫子的孫子、孫子的孫子的孫子……可能都不會聽過這個故事,甚至可能都不會知道他們老祖宗的名字。
故事就那樣結束了。
可悲傷不會。
“……那時候,什么都來不及想。好多事情要忙。喪事要忙,還擔心媽那邊的狀況。她現在一個人了。大妹、小妹要接她去住,她不肯。讓她搬來跟我們一起,她也不肯……”黎清輝繼續說道,語氣中是濃濃的擔憂。
他自己尚未走出悲痛,就要牽掛老母親的狀況。
“也就是最近,最近啊,感覺閑下來了……我去看媽,家里面……家里面少了個人啊……少了個人……”黎清輝哽咽起來,“原來一進門,就能看到爸。有時候媽不知道跑哪兒打牌、聊天去了,就爸在家里……他總在家里面……”
一把年紀的人,忽然痛哭起來。
苗英也落了淚,抱住了丈夫的身體。
“說好了,都說好了明年辦大壽的。他還寫了名單。寫了他那么多老兄弟的名字。他還學起了手機。他以前都不樂意的。想都沒想過。怎么人好好的,突然就沒了……就那么沒了……他什么話都沒留下啊……”黎清輝哭訴著,委屈得像個小孩子,“我剛帶他買了書。媽說那本書,他還沒看完呢……他手機都還沒玩利索呢……他就發了那一條消息……那一通電話……”
一通和他們家無關的,只是為了救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
黎清輝自己說不出清楚,他心里那復雜的情感。那種悲傷中,有多少埋怨。
“媽還想著他呢。還老想著他會再打電話來。想得都魔怔了。”黎清輝擦了擦臉,“他一個八十歲的人了,跑去救人家……他能打電話的時候,怎么就不想想我們?他救人的時候,怎么就不想想我們?他還沒看到曾孫呢……文文他們也還沒結婚呢,還沒大學畢業呢……他八十大壽都還沒辦……”
苗英無話可說。
話說得再漂亮,都不過是在人死后的自我安慰。如果能選擇,他們當然會選擇讓自己的親人活下去。哪怕他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哪怕他不救人,也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那都是他們的至親。能多活一天,多陪伴他們一天,都是好的。
“他就沒想過媽,沒想過我們這些老老小小的嗎?”黎清輝問道。
他也不是真的要苗英給一個回答。
“爸就是那樣的人啊。”苗英只能這樣感嘆。
黎清輝無法反駁。
他心里也清楚,再來一次,他爸還是會去救人的。那一瞬間,他是不會考慮到自己救人的后果的。
黎清輝哭著,又笑了起來。
“那都好說……他能給我托個夢,給我媽托個夢也行……媽那樣子,我看著就心疼。”黎清輝又道,已經平復了情緒。
苗英在昏暗的室內,艱難地想要看清他的臉色。
她順著他的話題道:“媽就跟你一樣,一時間想不開。你是難過,是那什么……自閉。”苗英想到了這兩年流行起來的詞。“媽是另一種。她那樣……”
苗英也不知道那算好還是不好。
自欺欺人和自閉,都不是好事。只是被迫二選其一的話,苗英覺得……她覺得還是都不要為好。
“還是多陪陪她。她要能搬來就最好了。我們最近多去看看。”苗英說道。
“我知道。我還跟他們居委會的小陳說過了。有什么事情,讓她馬上給我打電話。”
“不然,我們搬過去一陣?”苗英想到了一個主意。
黎清輝想了想,這也著實是個辦法。
只是……
“媽不一定答應呢。她可能嫌棄我們麻煩。”黎清輝為難道。
他媽媽要強了一輩子,在外面風風火火的,在家里更是一把抓。雖然年紀大了,可她一點兒都不服老,也沒有改變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