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群握緊了拳頭。
“我前不久也和我的家人生死相隔了。”李叔平靜地說道。
宋英群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所以,我應該算是看得開吧。我家里人也很看得開。說是這么說,可我兒子,他還是很在意這件事。”李叔笑著,笑容中透出幾分無奈和慈愛,“他太牽掛這事情了,我覺得很不好,可是,真的不理睬他們,好像,又舍不得。”
宋英群泄了氣,松開了握緊的拳頭。他能感受到李叔話語中的真誠。
“我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可依然放不下。我希望他們好好的。有時候覺得,他們忘了這事情,才會好好的。可他們真要全忘了我除了一個兒子,還有兩個女兒,她們就還被瞞著。我還沒見過她們。聽說,是過得不錯,日子還是照常過,也不是特別傷心。可怎么可能不傷心呢除非完全忘記吧真的要忘了,我可能心里又要有疙瘩”李叔緩緩說道,“不要忘記,但也不要悲傷,這算是我的奢望吧。”
啪嗒。
宋英英眼眶中的淚珠落下,砸在手背上。
宋英群沒有聽到落淚的聲音。他自己眼睛發紅,卻是沒有流淚。
宋英英去世之后,他都忘了自己有沒有哭過。
大概是沒有。
女兒的猝死給了他太大的打擊,他根本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來不及悲傷,他就要扛起悲痛欲絕的妻子。
“我愛人,就很受打擊。”宋英群低低開口,“我沒看到。我趕到醫院,已經、已經都安頓好了。英英蒙著一層白布,臉啊衣服啊都收拾干凈了。聽說是護工幫著收拾的。我愛人就靠在一邊,人像是沒了魂。病房里的人說,英英她被發現的時候身下好多血,眼睛眼睛還睜著應該是想要求救,但沒能發出聲音來誰都不知道,房間里的人都沒發現我愛人回來的時候,還和她說了兩句話,之后才發現不對”
當時看到俞慧英的人都認為她瘋了。
女兒死了,老婆瘋了,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需要處理女兒的身后事,需要安撫老婆的情緒,忙得沒有時間悲傷。
他順著俞慧英的意思,鬧了瑤城中心醫院好一陣。可這樣的發泄不能讓他釋然,也不能讓俞慧英平靜下來。
尸檢結果猶如一把刀,插入了他們夫妻的心臟。
他們什么錯都沒有,宋英英也什么錯都沒有,瑤城中心醫院同樣什么錯都沒有。
這是一起意外事件。
仿佛是老天注定讓宋英英在那天以那樣的方式死去。
無力回天。
“之前是她陪著女兒看病,后來變成我陪她看病。那時候也沒這方面的認識。醫生其實也沒什么辦法。她不知道聽誰說了閑話,說要讓英英重新投胎到她肚子里”宋英群苦笑,“你也看到了,我們后一個孩子是個兒子。可能這也是一種運氣。我就將英英的東西都收拾了,送到了媽鄉下的房子那邊。家里面重新布置了,換成了給男孩子的東西。就一樣”
宋英群語帶懷念,“英英小時候,我給她記錄身高,在她房間的門框上,畫了身高的線。換家具的時候,那門框,我沒舍得換掉我買了貼紙也是新的東西,小孩子的身高尺,貼在墻上的,小動物的,還挺好看的,英英小時候沒有這樣的東西”
宋英群垂下頭。
他仍然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
宋英英的東西是他親手收拾掉的。俞慧英當時還在坐月子,就抱著宋冬青在客廳里坐著,聽他在宋英英的房間里忙活。他不知道俞慧英當時在想什么,俞慧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俞婆婆照顧俞慧英月子,當時住在他們家,本想要幫忙的,被他拒絕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宋英英留下的每一本書、每一個玩具、每一件衣服還有記錄她成長的那一條條畫線,也是由他親手遮掉。
他抹掉了女兒在那個家中存在的痕跡。
為了妻子,為了讓這個家能繼續維系下去。
就這樣過了幾年,宋冬青一年年地長高,在門框的貼紙上畫上了屬于他的標記。
宋英群和俞慧英都以為宋英英過世的傷痛已經被撫平了。
可是,他們都錯了。
夫妻二人依舊沒有交流,卻是有了默契。
然后,這個家中就有了宋安安。
一個女兒。
也是這個女兒,如宋英英當年那樣蹣跚學步,肉嘟嘟的小手一抓,將那貼紙撕開,重新露出了斑駁老舊的門框,讓宋英英在這個家中唯一遺留下的痕跡暴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