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圈這些和自己同齡的老人們,搖搖頭,視線落在了鄧欣身上。
他靠近了鄧欣,彎下腰,拍拍鄧欣的后腦勺。
鄧欣身體巨震,恐懼得哆嗦起來。
“小姑娘,我啊,今年八十歲了,虛歲八十,你大概就二十多吧我要比你多活了五十多年。這就是半個世紀。我這輩子,小時候吃過苦,跟著爹媽逃過難,不過也沒跑太遠,也就是逃到隔壁縣、我奶奶的老家,在那兒被老鄉收留,過了一段種地、撈魚的日子。小時候不懂,就是餓,其他就沒什么感覺了,地里面、河塘里面玩,還挺開心的呢。之后參過軍、打過仗,但也沒能成什么英雄,沒立什么功;進過工廠,也進過學校,文化課上了一些,在我們那輩人里面算識字多的,但也沒多少技術;臨死了,還趕了把時髦,玩了玩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手機,現在還經常上網,還玩那個微博呢。”李叔直起腰,“說句你們年輕人不愛聽的,我啊,雖然沒做成什么大事,但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大米都多。”
他低頭看著鄧欣,“我倚老賣老,說說你啊。你這小姑娘,人生還長著呢。你至少也能活到我這歲數,也就是還有半個世紀還能活吧你準備怎么過接下來這大半輩子就這樣到處逃,就這樣怕這怕那的,聽到點動靜,跟兔子一樣到處竄你還活著呢,你不是死了,你不是他們。你好好看看他們。”
鄧欣掙扎著,微微抬起頭。
“他們有那么可怕嗎他們只是死了,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東西。活著的時候,他們和你有什么區別你為什么要怕他們”
鄧欣眼眶發紅,“不,不是,我我是怕”
“你越是逃,就越是怕。”李叔鏗鏘有力地說道,“人不能逃一輩子。你總要面對的。越早面對,就越早解決問題。不管什么,遲早要解決的。逃能解決問題嗎你逃了那么久,解決問題了嗎”
鄧欣打了個顫。
“怕是人之常情,可人不能一輩子去害怕。”李叔放緩了語調,“你沒做錯什么,就不用怕。你做錯了什么,就去改正。別說你還活著呢,就是死了,變成了鬼,也不是一切都結束了。你接下來還有好幾十年好活呢,你可以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像我年輕時候那樣,什么都能去試試。我那時候今天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但不管遇到什么事、做什么工作,都踏踏實實地完成了,這晚上睡覺也能睡得踏實。你說對不對可你要怕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到處逃跑,直到你沒地方跑了,那時候,你又該怎么辦呢”
鄧欣沉默地聽著,半晌,才開口道“我,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她看到了、聽到了,可她能做什么呢
告訴別人嗎
說出來之后
鄧欣想到自己爺爺奶奶的慘死,打了個寒顫。
黎云落在鄧欣身上的目光變得沉重。
他突然明白了鄧欣恐懼和逃避的根源。
她的隱瞞害死了至親。
她想逃避的不是自己異于常人的能力,而是這件事。
一旦開口,將一切坦白,她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她的隱瞞導致了她爺爺奶奶的死亡。
那是她唯一沒親耳聽到,卻不斷在腦海中回蕩的死亡聲音。連帶著,小伙伴的死亡聲音也成了她記憶中永遠抹不去的夢魘。
即使內心清楚這一事實,鄧欣也不愿真正將自己剖開,去看那血淋淋的內心。
“你還是這兒的員工吧這養老院不干凈,你那些同事都不是東西,那些送家里老人來這兒的兒子女兒也不孝。但那些老人,他們還需要人照顧。在政府接管這里之前,還得有人照顧他們吧。”李叔溫和地說道,“先照顧活人,再來談死去的那些。”
李叔沒有黎云的能力,讀不出鄧欣的內心。
他環視走廊兩頭。
剛才這么大的動靜,就是老人們耳背,也該被驚醒了。
黎云聽得真切,那些房間中的確有響動傳出來,很輕微。被吵醒的老人要么懼怕,要么無力,都不會出來看熱鬧。
養老院依然死寂。
“去看看他們吧。他們需要人照顧。等我們報警,有人來查養老院,政府肯定會派人接管這些老人。你現在是這里唯一的員工了啊。”李叔說道。
鄧欣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卻在看到周圍那些老年鬼魂時,又猶豫了。
她被李叔鼓動起來的勇氣稍稍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