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許,爸是坐在沙發上,正看著春晚的節目。春晚最紅火的時候,爸沒夸過趙大爺、宋大娘;最無聊的時候,他也沒換臺看其他節目。這都成了他們家除夕夜的保留項目了。以前兒子、女兒還會說不好看,要換臺,但換來換去,最后還是拿春晚當了背景音樂。這之后,幾個小的也習慣了這樣一成不變的大年夜。
黎清輝又想到,爸有可能到會到陽臺上抽煙。老爺子戒煙戒酒,生活規律,只在春節這種日子,會抽一兩根。那香煙也不是他自己買的,是人家拜年的時候送的。這邊小區是多年的老小區,鄰里鄰居的都認識,過年前幾天總會互相串門,道一聲新年好,再送點備著的年貨、發兩根煙,算作是拜年。
黎清輝一邊這么想著,視線一邊掃過屋子里的各處。
書房里一片漆黑,沒有開燈。
客廳的沙發上空的,沒有坐人。
陽臺的玻璃窗上倒映著客廳的光芒,并沒有香煙那一點火星。
黎清輝失望地發現,父親并沒有出現在家中。
明明是大年夜
“你們啊,”李阿姨細嚼慢咽地吃下今天晚上的第三塊紅燒肉,不等兒女、孫輩們生硬地轉換話題,就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一個個的,跟我玩那什么衣、什么親”她拖長了音,不知道是故意拿腔作調,好加強氣勢,還是在回憶那個自己聽過一耳朵的四字成語。
曦曦小聲道“彩衣娛親”
文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滿桌的人都看向兩個小輩。即使這兩個人,一個即將年滿十八,另一個都二十了,在黎家人看來,還在讀書的兩人都只是大孩子。
李阿姨雖在氣頭上,但對這兩個孩子還是很寬容的。
換黎清輝說這話,她當場就要調轉矛頭,好好罵一罵黎清輝了。
“對就是這個詞。我是沒讀過多少書、沒什么文化,比不上你們老頭子,但我也知道這個詞。你們就是想逗我開心。”李阿姨發了聲。
文文努力咬著腮幫子,收了笑容。曦曦裝作自己沒開口說話。其他人也收回了目光。
“我本來沒不開心,可你們總覺得我不開心,想逗我開心。你們說說,你們難受嗎我難受嗎”李阿姨嚴肅地放下了筷子,“我原來不難受的,都被你們弄得難受了。”
“媽”黎玉嬌喊了一聲。
“你少說話。”李阿姨瞪了過去,“你當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啊你們都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拉扯大。你們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們是要拉屎還是放屁。你們還跟我玩心眼呢”
李阿姨一堆屎尿屁砸了過去,讓黎玉嬌不敢說話了。
“難過就難過,想哭就哭,想提到你們老頭子就說。一個個的,便秘一樣。不說,就沒這事了啊我看你們這幾十年真是白過了。”李阿姨不客氣地說道,“以前家里那條小狗被汽車撞死了,你們三兄妹還會哭呢。一個哭得比一個大聲,拉著我的手,叫我救救小狗,還求著你們老頭子,騎車騎了幾十里路大冬天,我們兩個騎自行車,帶著你們三個,老大抱著那只小狗,老頭子前后座各帶一個,嬌嬌坐在我后座上,一家子臉都凍紅了跑那么老遠,就為把小狗埋在野鴨子湖邊上。你們兩個還到處找花,”李阿姨點了黎碧華、黎玉嬌,又點了黎清輝,“你還掰木頭,還要搬石頭,要弄個墓碑。”
孫輩們都沒聽說這故事,都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四位長輩。
黎清輝三兄妹都有些發愣,又被李阿姨勾起了回憶。
“最后是拔了幾根草,扎了個花圈放在墳包上。”黎碧華說道。
黎清輝感嘆道“我手上還劃拉出一條口子,一個冬天都在疼。”
黎玉嬌記得當時她哭了一路,冷風一吹,臉都凍傷了。她下意識就摸了摸臉頰,摸到的是屬于五十歲女人的粗糙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