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年,其他人會在冬日雪花滿肩時來到山間小院,叩響小院的門,鳳凰會從里面將門打開,風雪之中的歸客短暫地聚到一處,又在雪未化時離開,檐角下的燈籠,無聲地見證了這一切。
麒麟帶著諦聽在大荒的各處游歷,也曾與諦聽一起在風雪之中踏上歸程,諦聽懵懵懂懂之中又有茫然不解,鳳凰前輩所在的小院好像是家,又好像不是。
它不明白,為什么他們每次歸去時都是大雪紛飛,老師告訴它,大雪之中的某一日叫做“新年”,是闔家團圓的日子。
諦聽有過很多個新年,有時在鳳凰前輩的小院,有時在白澤前輩的居處,有時在龍部落———蒼龍前輩所在的那個部落,以蒼龍前輩的原型作為了部落的圖騰。
蒼龍前輩的原型暴露得意外又突然,是在部落遇到無法抵擋的災害時,為了替眾人贏得逃命的時間,才化作了遮天蔽日的原形。
常言說“非我族類,其心
必異”,蒼龍以為它和人類部落的緣分就此畫上了句號,結果部落里的人并不害怕他,部落里的聰明人早就猜到蒼龍并不是普通的人類,就算是再厲害的天選子,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比起蒼龍是異獸這件事,他們更害怕蒼龍會就此離開。
他們截住了蒼龍離開的路,誠懇地請求他留下來,并發下誓言———
“我們會永遠保護、永遠信賴大祭司!”
在某個風雪團圓夜時,蒼龍輕描淡寫地講出這件事,他說部落里的人并不在意他的異獸身份,他說部落里的人越發關切他,他說他會讓部落越來越好,他還說部落在以他的原型作為圖騰后,他擁有了感知部眾安危的能力......他或許自己也沒有發現,說到這些時,他的眼里帶著融融的笑意,比屋里的火光更璀璨盛大。
蒼龍身份的暴露就像一個引子,白澤的身份也在不久之后暴露了,他們部落里的人同樣不在意,被白澤見證著從孩童長到壯年依舊童心未泯的部眾們甚至商量著給白澤弄出了一個特有的新稱呼———神獸白澤。
按他們部落的話說,龍部落的“大祭司”名號聽著就威風,他們部落也不能落了下乘,“異獸”念起來不好聽,說起來又感覺帶隔閡,不如稍微修改一下。
白澤為他們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帶著他們離開了饑餓、疾病與短命,是不是人類又有什么關系?
他們發自內心地愛著給他們帶來改變的白澤,他們信奉著白澤,并以白澤能作為他們的圖騰為傲。
蒼龍和白澤在大荒聲名鵲起,之后如日中天,鳳凰并不是一直呆在山間小院,他偶爾會接了白澤的邀請下山去,也會在其他弱小的部族停駐施以援手。
麒麟帶著諦聽在大荒四處游歷,他將所見所聞整合成了一本書,書里簡短地記載了各種植物的外形與功效,每到一個地方,麒麟便留下一份手稿,來幫助這里的人類更好地生存。
人類的壽命不足百載,于是生命一代代更迭,他們很快就開始面臨死別。
蒼龍送走了他最初遇到的那個領頭人,他是部落有記載以來最長壽的人類,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肌肉消失,布滿溝壑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眼神渾濁,不復清亮,頭發稀疏得快掉完。
他離開的時候,整個部落都來為他送行,蒼龍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個枯瘦的老人向他伸出手:“大祭司......”
他同以往一樣恭敬地喊著蒼龍,卻在生命的最后,意識混沌不清時,喃喃說著“小娃娃”,又問他受傷了沒,好像回到了最初那個獵野獸的深坑邊,他還頭發花白卻風姿不減。
蒼龍聽著他微弱的呼吸趨近于無,最后在風中湮滅。
人類就是這樣,堅韌、聰慧,短暫如煙。
之后的年歲里,蒼龍送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人,從最初的領頭人到部落里最小的孩子,熟悉的人一個個長大,又一個個老去,再一個個離開,離部落不遠處的那座高山上,墳包一年多過一年。
蒼龍依舊是龍部落的大
祭司,沒人比他更熟悉部落,但他有時會恍恍惚惚覺得,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部落———縱然部落里的每一個孩子都由他親眼看著長大。
白澤同他一樣,開始面臨死別。
那些人好像前一天還在和他嘻嘻哈哈,后一天便永恒地沉眠在了地下,熟悉的人越來越少,白澤慢慢發現,他似乎不會笑了。
死亡像是一粒粒灰塵,看似輕飄飄地覆壓在他身上,灰塵沒有重量,但越積越多,要將他的心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