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擁有[涅槃]天賦的鳳凰來說,他從不會因為同樣的情感而麻木,每一次都如第一次,幸福如此,痛苦亦然。
新年的那一日,大荒的各處都在歡慶著,異獸異植人類,難得相似。
又一個百年,鳳凰去找了一趟蒼龍,蒼龍看著他,用很平靜的聲音問:“你的時間也到了嗎?”
“是啊。”鳳凰笑了笑,他的容顏依然華美,姿態依然雍容,“今年冬日,我做的年菜你可沒份了。”
蒼龍其實是他們四個里活得最擰巴最別扭卻也最通透的人,鳳凰最擔心他,也最不擔心他。
鳳凰最終在自己的小院里涅磐,熊熊火焰自他周身燃燒而起時,整座山的綠色都化作了火紅,赤色梧桐葉漫山遍野,像是遙遠故事里傳說中的火照之路。
蒼龍靜靜地在山下守著,他仰著頭,火紅的梧桐林中并沒有風,但每一片葉子都震顫著,像是無聲的悲鳴。
他看到沖天而起的烈焰,看到遍野的山火,看到赤色的火焰將一切燃燒殆盡,化作厚厚的黑煙,整座山的生機在這一瞬盡數湮滅,只留下殘燼一片。
蒼龍在這一刻清晰地意識到最初陪他走來的所有人如今只剩他自己,也許往后他還能見到涅槃的鳳凰,但終究
有差別。
大荒廣無邊界,幾只異獸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他們生前極有盛名,時間也會將一切淡化,受過恩惠的人會在歲月里逐漸遺忘,或者在死亡來臨時將感激戛然而止。
最初的幾十年,人人記得他們的功績,過了百載,便化為書面的留痕,千載時,口頭的傳說勝過切實的記載,一切像蒙上了層美化的濾鏡,大荒屬于人類這個新種族,異獸異植只是上一代僥幸殘留的舊骸。
王朝周邊仍有異獸異植,但大多重新復歸莽莽山川,不再與人類交往密切,《山海經》也從孩童必學的書籍,成了帶有傳奇色彩的歷史記載。
諦聽在麒麟離開后又堅持了將近千年,他已經很少再露出自己原本的形態,他在人類傳說里是新的智者,有人說他是諦聽的化身,有人說諦聽只是他身上神秘的外衣,他本身還是人類。
紛紛擾擾的流言諦聽并未出面澄清,他本身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其實無關緊要,哪怕異獸異植確切存在。
他只是覺得,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
曾經人類供奉異獸異植,將他們視作圖騰,異獸異植享受人類的供奉并給予他們庇護,人類也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回報。
但現在,人類有了自己完整的體系,比如異植那些具有作用的果實,他們研究出了相應的草藥,比如異獸那些移山倒海的手腕,他們也有靈力與陣法作為支撐。
諦聽在某個春和日麗的早上離開了人類的王朝,于是整個都城一片縞素,無數人在真心實意地為他流著眼淚,感動之余,諦聽卻有種深深的茫然,于是他去見了蒼龍一面。
蒼龍是從災劫過后唯一活到現在的存在,他比諦聽早幾百年卸任與人類有關的事物,也比任何異獸異植都要活得長久。
諦聽見到他時,蒼龍鬢邊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眼神也不復千年前清亮,他做了幾千年受人尊崇的大祭司,即使諦聽也在人類王朝里位高權重了許久,卻始終不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諦聽問出了他的疑問。
蒼龍卻給出了一個連諦聽都難以置信的回答,他說:“我也不知。”
人類的生命只有百載,卻比活了幾千年的異獸還要復雜得多。
于是諦聽告別蒼龍回到大荒,他想自己去找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一直找到他要離開前,也沒能回答。
在生命的最后,諦聽去了一趟無靈之地,壽木之下早已沒有了他熟悉的老師,但他對著那片空蕩蕩的焦土,認真地拜了三拜。
他想起老師離開后,他曾去老師的小院里整理遺物,在《山海經》中,他看到了一頁充當書簽的紙,紙上只寥寥地寫著幾句話———
【無光之地,天道囚籠,時間所厭,不得結果,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