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此次應考考生之中,唯有自己轄下的秦放鶴是十一歲
當了一天出氣包的在座縣令們聽了這話,麻木中都帶了點不快。
歷來科舉以賢取士,素來只看才學,不問年紀,你若嫌棄他文章詩詞做得不好也就罷了,卻偏挑這個理兒,不是故意雞蛋里挑骨頭又是什么
況且您也折騰了一日了,不過一個秀才案首,又不是狀元,給了也就給了,迅速收工放我們回家不好么
方云笙此刻卻不似之前那般好說話。
一來秦放鶴的文章他印象極佳,尤其最后一場,直叫他眼前一亮;二來針鋒相對一日,他的火氣也上來了,不欲使傅芝得意到最后,當下冷笑道“此言差矣,古有甘羅十二為相,又有霍嫖姚弱冠之齡封侯,名垂千古,此等千里良駒,豈能以常理論之”
傅芝八風不動,先不理他,卻轉頭問“章縣縣令何在”
終究躲不過去,周縣令咬牙出列,低頭行禮,“下官在。”
傅芝踱步過去,在他身側站立,垂著眼睛輕飄飄問道“你覺得呢”
周縣令藏在袖子里的兩只手緊了緊,陪笑道“此考生下官也曾見過,年幼孤苦,家貧無依,但一心向學,又有天分”
話未說完,傅芝便冷冷打斷,笑肉不笑道“哦到底是那小小縣城的風水好養人,竟要連續著兩年出兩個小三元,也算獨一份兒了,著實叫人驚嘆。”
這話聽著不像,竟隱隱有故意為之、蒙蔽圣聽、謀求圣眷之嫌,對讀書人而言,便是大大的污蔑。
周縣令一聽,不覺血氣上涌,也不知哪里來的膽氣回道“下官才疏學淺,實在聽不懂大人言語,不過兢兢業業,殊死以報圣恩罷了先那孔姿清乃魯東孔氏之后,孔氏家學淵源,歷代君王,無有不贊者,大三元還是小三元的,并無下官分毫之功”
以孔姿清的家世和天分,隨便放到任何一個縣都是小三元,卻與自己有什么相干
沒想到小小一個知縣也敢頂嘴,傅芝便冷了臉,“周大人好口才,本官才說一句,你便回了這么多,當真巧舌如簧”
周縣令被他說得面色紫漲,一時羞憤難當,卻又礙于品級不便發作,胸口幾乎炸裂。
“不過區區小三元,一二年一次,有何擔不起古往今來也不是沒有過”
方云笙將茶盞往桌上一撂,杯底與桌面碰觸,一聲脆響驚得眾人便是一抖,“傅大人此語,是在質疑陛下教化之功,質疑圣人之言,還是質疑天下讀書人所擁戴之圣人后人的本事我等官微言輕,擔不起這樣重的帽子,傅大人不如直接上個折子,請陛下明斷”
傅芝卻不是那么好嚇唬的,“休要扯虎皮做大旗,動輒用陛下壓人,我乃陛下欽點學政,排名不公,自有質疑之權,方大人如此推三阻四,我反倒要問方大人,難道是對陛下的旨意心存不滿么”
雙方先后擺出皇帝壓制,相互抵消。
方云笙面不改色,來了一招四兩撥千斤,“傅大人質疑,自然可以,只不知您覺得哪里不公又有何人堪為章縣案首”
捉奸捉雙,拿賊拿贓,你口口聲聲不公平,到底哪里不公平,有本事便說出來
傅芝早有預料,已然見縫插針瀏覽過章縣排名靠前的數位考生背景資料,當下抓起下面兩張試卷,“此二人皆是壯年,文章工整,辭藻秀麗,論見識、論學識,絲毫不在秦放鶴之下。”
周縣令抬頭看了他一眼“”
您口中那“不在之下”的,可是當初剛考完就被按在地上教做人了呢
方云笙不急不躁,抄著袖子看他,突然笑了下,口吐誅心之語,“華而不實,秀而不慧,不過皮囊。”
傅芝驟然變色。
他素來好模樣,曾有人比之衛玠,自己也頗自傲,然現在方云笙卻公然譏諷甚么“華而不實,不過皮囊”,明著是說那二人腹中空空,可暗里豈不就在指桑罵槐
不等他反駁,方云笙便乘勝追擊,吹響反攻號角,“昔日郭隗向燕昭王諫千金買馬骨,唐太宗喜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何曾以年少資歷論短長傅大人只見此二人資歷深,卻不知那秦放鶴雖秀才之子,鄉野山民,小小年紀卻已作惠農論,已由周知縣寫了文書上交,不日便要隨堂上呈,刻個選本不在話下今日考卷中又是文采煥然,更兼言之有物,小小年紀心系百姓,此乃大才也”
他一口氣說完,復又伸手抓過傅芝手中考卷,話鋒一轉,“卻不知得傅大人如此推崇之二人,癡長年華,又曾有何高論吶”
傅芝語塞。
在這之前,他何曾將這些連秀才都不是的考生們放在眼中自然不屑于深入了解,所以還真不知道秦放鶴私下里折騰了這么大動靜
若果然如此
該死竟無一人提醒本官
傅芝吃了個啞巴虧,若繼續爭執下去,倒顯得自己別有居心,只得作罷。
“本官不過代天巡考,既然方大人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