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罵得很大聲,前面正等車轎的幾人立刻就聽到了。
程璧抄著衣袖,施施然轉身,“我說呢,哪來的烏鴉這般聒噪,原來是隋修撰,怎么,年貨都置辦齊了么”
話音剛落,身邊幾人便都大笑出聲。
隋青竹一味慷慨解囊,以至于本末倒置,家人拮據的事不算秘密,許多人都笑話他癡傻,常以此攻訐,屢試不爽。
若在以前,隋青竹不覺得自己有錯,此舉自然無效,但如今他多少也有些轉圜過來,聽了這話,不禁面紅耳赤,氣勢上就弱了,“本官自有道理,如今也不曾虧待家人,君子過而改之,無需爾等指責”
他看向程璧,“倒是你,身為朝廷命官,不思修正己身,反而恃寵而驕,行事越發放浪,如此辜負圣恩”
“翻來覆去就這幾句,你沒說煩,我都聽得煩了,”程璧冷笑著打斷,看見后面秦放鶴和孔姿清聯袂而來,本能地頓了頓,然后才收回視線,重新對隋青竹道,“你若不服,只管參我,就是不曉得本官犯了大祿律法的哪一款哪一條”
說罷,狠狠往隋青竹青紅交加的臉上剜了眼,拂袖而去。
走出去幾步,又不知為何停下,扭頭看了眼,這才上了宮門外等著的轎子離去。
“又吵了”
秦放鶴迎著程璧的視線,口中卻對隋青竹道。
隋青竹重重嘆了口氣,氣憤且沮喪,“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他就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為何在朝官員能如此肆意。
那些圣賢書,都白讀了么
“大過年的,自家的事,莫要在外張揚,”掌院馬平從一旁過來,神色不虞,看看離去的程璧,微微蹙眉,再轉向秦放鶴和隋青竹等人時,略和緩了些,“你們休要同他相爭。”
今日一早,程璧又上了新年賀文,天元帝當場看過,十分喜歡。
眼下他正得意,偏行為確實算不得犯法,頂多不夠體面罷了,既然陛下都不計較,外人自然也無可奈何。
依照馬平老好人的習性,能說到這里,已算不易。
攤上這樣的下屬,是他的幸運,也是不幸。
隋青竹聽了,便有些打蔫,眉眼都耷拉了。
秦放鶴等人謝過馬平,又送他上了轎子,目送他遠去,復又安慰隋青竹幾句,收效甚微。
天降大雪,此時也紛紛揚揚,好似有天神發怒,將空中云絮都扯碎了,隨意潑灑。
難得空氣清冽,秦放鶴就跟孔姿清找了家臨街茶館賞雪,順便說些過年的閑話。
“這幾日大雪,必然又有好梅花
雪水,后日帶阿嫖來家里,我煮了茶你吃。”孔姿清伸手接了兩片雪花。
時人愛茶,也講究煮茶的水,最受追捧的便是雨水雪水等無根水,其中又以梅花上的雪水為上。
原本秦放鶴是望而生畏的,總覺得會不會有微生物發酵,結果親眼看過后才知道自己淺薄了,貴族們的講究是真講究。
人家喝的雪水那都是正經篩選過的
頭茬下的雪不要,姿態長勢不好的梅樹不要,需得是先用第一遍的雪將沒蟲沒病的梅樹徹底清洗過了之后,再下下來的干凈雪。
讓雪在梅花上待足一夜,浸透花香,次日用小毛刷子只掃取梅花上的那一點兒精華。
一大片梅花林,統共也就能收集一罐子,煮成茶水,也就夠好友吃一回的。
真就一個“品”子。
煮好的梅花雪茶甘甜清冽,唇齒留香,確實極好。
只是性寒,清熱敗火,脾胃弱的人吃了保管拉稀。
“那官妓的事,你知道么”孔姿清問。
秦放鶴搖搖頭,“這個還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