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扯淡。
金暉緩緩眨了眨眼,壓下翻滾的心思,難得沒反駁。
為保萬全,市舶司用的是老式記賬法,很穩妥,但看起來效率極低,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金暉才翻完一本。
“太多了,我們人太少了。”
“你是不是想說,”秦放鶴也換了一本,笑道,“既然知道要查賬,懂燒窯的人都帶了一個,為什么不帶幾個書記官”
金暉沒有否認。
他最佩服也最討厭秦放鶴的一點,就是只要露出丁點苗頭,對方就能輕而易舉猜出你的心思。
這無疑讓他有種沒穿衣服的羞惱。
“因為賬本只是一部分,”秦放鶴這次只挑固定地方掃了幾眼就放到一旁,然后再拆第三本,速度極快,“很小的一部分。”
工研所那邊已經把精通算學的天才們一網打盡了搶不過,真的搶不過
而且如果真要挨著細細地看,別說他們兩個,就算把翰林院所有人都調來,沒有十天半月也看不完
可以,但沒必要。
市舶司的賬簿大致可分為兩類對公,對私。
而這兩類又可分為兩類出口,進口。
其中對公的賬本需要同步復刻,按月上報戶部,戶部再報內閣,內閣再交皇帝本人預覽,層層審核,所以一開始就做得很細。
比如這本,“天元三十五年七月,杭州織造局出甲等無暇百蝶穿花、魚戲蓮葉、織金波斯菊提花緞各兩百二十匹,朱紅、鵝黃色素面緞各三百二十一匹,鴉青一百八十五匹”
數量會精確到個位數。
哪怕差一套,查一文錢,戶部那關就過不了,直接給你打回來,連夜重算。
但到了民間貿易時,就顯得有些粗獷了,諸如“雨過天晴色荷葉杯百余套,海棠紅童子連身壺二十余套”
沒有貨物來源,沒有成色品質鑒定,更沒有精準統計。
也就是說,官方進出口貿易基本不會有太大問題,問題出就出在民間貿易上。
而這也
跟最初天元帝的猜測相吻合。
金暉皺眉,“百余套,一百零一套也算百余套,一百九十九套也算百余套,如此敷衍了事,成何體統”
私商進出口都要納稅,數量對不上,就證明有人逃稅
“這個很難釘死,”秦放鶴的反應出奇平淡,“因為有損耗。”
這年頭出海貿易風險極大,船毀人亡、血本無歸的事時有發生,民間一夜暴富,又一夜破產的案例屢見不鮮。
經商,玩的就是一個刺激。
瓷器易碎,在當下的運輸條件下,零損耗絕對不可能。
官方貿易少稅,直采直供成本低,利潤率自然高,就有余力研究防震技術。且海船技術先進,顛簸本就小,所以損耗率相對較低,可以精確到極致。
但民間商人瘋狂逐利,且用的船只也不如官方那么先進,為了抵消高昂的稅款和各環節成本,超載是必然的,導致損耗率居高不下。
往往運出去一百套,抵達目的地后只有四十套完美的,若一開始朝廷就收了一百套的稅銀,那這一趟海商們就只有賠本。
金暉皺眉,“空子未免忒大了些,自古無商不奸,必然有人以此謀利,不如叫他們事后憑碎片退稅。”
高門大戶內部不都是這么辦的么,為的就是防止某些刁奴膽大包天,以損耗之名行盜竊之實。
“談何容易”秦放鶴搖頭。
朝廷不是沒這么想過,但新的問題迅速滋生
跨海遠航前后可能持續半年甚至一年之久,船上空間本就有限,讓他們再把碎瓷片運回來運回來再重新拼湊
費時費力,不現實。
更有奸商故意搜羅碎瓷片,專門借機騙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