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是誰為什么要殺人證道為什么要建三刀會為什么選龔大壯一家六口”
盧富強剛才神神叨叨折騰了半天,整個人精神已經幾近崩潰,再加上祝康那張酷似龔大壯的臉、那瘦小卻似小樹一樣韌性十足的身材,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垮塌,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一骨腦倒了出來。
“我們初中畢業之后沒得事做,一天到晚拿閑書打發時間,那一陣子我和龔四春、盧尚武看水滸,忽然來了興致,打算拜把子、歃血為盟。尚武腦子活,給我們這個幫派取了個名字叫三刀會,四春愛畫畫,就拿來藍墨水和針,刺了個圖案紋在胳膊上。水滸傳里不是有個九紋龍史進嗎那一身刺青很漂亮咧。”
“有了幫會名字,又有了刺青,接下來就得干一票江湖大案。”
“尚武說水滸傳里上梁山當好漢必須得有投名狀,當年林沖落草為寇都得殺人證道,那我們也得拿著三把刀練練膽。我其實是怕的,可是架不住他們倆積極,就商量著到底殺誰。”
“四春說,殺他堂叔龔大壯一家。我問為什么,那不是他家親戚嗎”
“四春說,他爺爺與龔大壯的父親是親兄弟,不是關系一直不親近,因為土改時分田地的事鬧得分了家。龔大壯的父母身體好,能掙工分,只生了龔大壯一個兒子,高中畢業后想辦法把他送到城里當了工人,日子越過越好。可是龔四春他家卻因為老人身體不好、家里六個孩子,日子越過越糟糕。去年龔四春想繼續讀高中,家里沒錢,到龔大壯家里借,可是他不肯借。”
“就因為這些事吧,四春討厭龔大壯一家,決定動手。他還說了,因為是親戚,所以誰也不會懷疑是他動的手。我們仨先在小灣村我家住幾天,讓大家都知道我們仨在一塊,不在酒灣村。找一個下雨天,等到兩點多大家都睡著了,拿上三把菜刀,沿著土路走過橋,到酒灣村龔大壯家里,先殺兩個老的,再殺兩個大的,最后殺兩個小的。順手把他們家的財物劫走,讓警察以為是入室搶劫。”
“龔四春熟悉環境,熟悉房間,從廚房后門進去,帶著我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殺過去。龔四春下手真狠,他提刀就砍,朝著腦殼砍。第一個房間是兩個老的,只兩分鐘,連聲音都沒有,就殺了;第二個房間是兩個大的,砍死龔大壯之后,他老婆驚醒了,護著懷里的孩子,龔四春殺了他堂嫂,又把那個小的扔給盧尚武,尚武哆哆嗦嗦地把他捅死了。
然后,龔四春說,他家還有個孩子,找出來殺了。
我們一起走到第三個房間。天很黑,沒有光,一道閃電劈過來,正看到一個小姑娘打著赤腳站在床邊,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我們。
盧尚武說,是個女孩子可惜。
龔四春沒好氣地催促快點,拿了東西就走。
他看了我一眼,將我往前一推傻站著做什么快點把她殺了你一直不動手,到底還要不要入伙
我沒辦法,只能走上前,對著她的腦袋砍了好多刀,慌亂中差點被她絆倒,又被龔四春罵了兩句。我嚇得不行,我真的嚇壞了,那么多血那么多死人
我們都穿了雨衣、雨鞋,悄悄回到我家,換下衣服鞋子,連夜清洗干凈,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警察一個村一個村上門調查的時候,我們先前還有點怕,可是看他們查過來查過去,根本沒有懷疑我們這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們什么都查不出來,我這才放心。”
其實還是怕的,真的,很怕。閉上眼睛就是刀砍在頭骨上的聲音,刀陷進肉里拔出來的時候鮮血四濺的場景,我做了兩年的噩夢,每天一到晚上就拎把菜刀滿屋子游蕩,瘦得脫了形,后來離家出走,四處飄蕩,我吃了很多苦,也賺了一些錢,可是再多的錢,也沒辦法讓我擺脫那個噩夢。我根本沒辦法晚上和人睡同一張床,只要一躺下就感覺毛骨悚然。我試過的,我真的試過,可是我錯手把阿霞殺了。”
“那一天,我們倆終于好上了,阿霞躺在我身邊,我摟著她感覺擁抱了整個世界。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發現床上都是血,阿霞頭上、身上被砍了十幾刀,我的手上,還拿著一把菜刀。”
“我知道,我完了。”
“我就這樣,像個游魂一樣地活著,像只老鼠一樣地活著。我窩在那個刀具城,只有看著那滿屋子的刀,我才不再那么害怕。我到處吹牛,說自己殺了很多很多人,其實我手底下只有兩條人命,一條阿霞,一條是龔家那個小姑娘。”
說到這里,阿強忽然神情急切,身體前傾“警察同志,你們把我抓走吧。你們知道嗎我剛才在看守所的椅子上打了個盹,睡得很香很香。這里到處都是鐵欄桿,很安全,很安全。”
祝康冷冷地看著他“十六歲犯罪,殺人留下心理陰影了吧”
阿強沒有說話,而是緩緩側過頭去,用右耳朝向祝康。
這代表,他在傾聽,在回憶。
“那時候年少無知,看到書上說什么打家劫舍、落草為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多有男子氣,多么風光熱鬧”
“我們三個讀初中的時候,正是運動期間,老師們也不敢管,不敢亂說話,他們要是敢逼我們寫作業,我們就給他們貼大字報,他們要是敢批評我們,我們就把他們拖出去戴高帽子。不管我們做得多么過分,只要捧著語錄大聲念,就沒有人敢說我們半個字。”
“可是真正殺了人,一點痛快的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