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許久,二祭司仍記得江承函那時的神情。他捏著那幾道簽文,觀摩了半晌,最后輕輕丟在石桌上,啪的一聲,一言未發,似乎永遠籠著層空濛輕紗的眉眼凝起來。
說不出什么心情,但當時是長出了一口氣。
幾天后,他發現這口氣出得太早了。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山海界秋色蒼茫,潮瀾河的氣溫已經進入冬季,二祭司與大祭司一同去見神主,問他關于神主殿各神使職位安排。離開時,見到慣來無人能進的禁區中,那棵不知道長了多少年,幾乎已經成精的榆樹樹梢上,坐著個抱劍的少女。
少女穿著身黑衣黑褲,頭發高高扎起來,但并不顯得冷酷,因為她描了很精致的花鈿,眼尾還勾著長長一根線,難以言喻的風情由此迸發而出。樹影搖曳簌動間,似乎能嗅到她身上留存的月光與露水的味道。
她從樹上跳下來,俏生生地站在兩人面前,斟酌了下話語,怕這兩位對自己沒印象,自報家門道“問兩位祭司安,我是楚明姣。”
“大祭司。”她聲音清脆,帶著笑音時有種令人拒絕不了的甜意,“我和蘇韞玉真有姻緣之說嗎這可不帶瞎講的,若是真的,我就避一避,若是假的,我還得找他陪我練劍呢,蘇家的盾山甲那樣厲害。”
只差后面接一句“是天生的人形肉盾,絕佳的練劍人選。”
“他現在都不理我了。”
大祭司瞇著眼,溝壑叢生的眉間動了動,不知道該怎么回。
除了江承函,已經許多年沒人這么和他說過話了。
正在這時,江承函推門而出,他看向楚明姣,溫聲問“怎么這時候來了”
“來找大祭司算姻緣。”楚明姣笑得彎了彎眼睛,朝兩位祭司頷首“叨擾了,兩位祭司,我改日讓哥哥送些禮再來拜訪。”
二祭司面色復雜地看向這個渾身充盈著靈動活力,嫩得像早春泱泱嫩芽的姑娘,眼神極偶爾一梭,見到了她脖頸一側淡淡的曖昧痕跡。
看得出來,她為了遮掩這印跡頗為苦惱,厚厚地撲了幾層脂粉,只是一身玉骨冰肌,稍有一點顏色便格外難以遮蓋。近距離細看下,仍能窺見端倪。
二祭司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沖上大腦。
不論他在腦子里怎么演示,都沒有辦法想象一位神靈,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是情難自抑,也是對占卜結果十分生硬的“不滿”。
更是一種難以開口的占有欲作祟。
難怪蘇韞玉得跑,這樣明昭昭的宣誓,誰不跑。
這些年輕人都很慫江承函。
從那個時候起,二祭司腦子里所有覺得神主只是一時分不清情感的僥幸全都不翼而飛,他捏著鼻子認命。只是私心作祟,不論從什么角度上,他都更擔心江承函。
人的一生太泛情,誰也不能保證一生只鐘情一人,楚明姣有太多選擇的機會,她有一圈又一圈的好友,彼此欣賞,有共同的話題和理想。她是一團熱烈的顏色,修煉之余,充斥在生活中的是斑斕的長裙,精致的釵環,妙趣橫生的畫本。
開心了笑,傷心了哭,覺得不甘就闖,覺得為難便罷。
江承函什么都沒有。
他只有一片誰也不能隨意闖入的禁區,無論如何也推卸不了的責任。
他作為人的情緒全部來自于楚明姣。
神靈根本無法再愛上第二個人。
“深潭最近不大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頻頻異動,明明選中的人都下去了。”大祭司將二祭司從回憶中拉出來“此外,界壁盡數集中在潮瀾河中,需要格外留心。”
他在原地停了停,又想起什么,蒼老手掌撫了撫二祭司的肩頭,道“楚明姣那邊,你也注意點。活了這么久的人了,別總被一半大孩子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她突然回來,只怕和楚南潯有關。”
二祭司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