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晏行舟是從十九皇弟凄厲的嚎叫聲中第一次見到的謝懷寧。
五歲大的小豆丁,在冷宮陪著慧嬪呆了那么些日子,中氣竟還出奇的足,扎著滿身的銀針,胖乎乎的一只縮在他的懷里撲騰,像是只可憐又憤怒的小刺猬。
而正因為此,滿臉平靜地按著小刺猬給他拔刺的謝懷寧,就在這幅兵荒馬亂而又詭異和諧的場面中被托顯得愈發使人印象深刻起來。
明明看著單薄瘦削的少年郎君,力氣卻意外的大。
骨節分明的手按著懷里的奮力掙扎的小豆丁,平穩地將銀針一一取下收回到針布上,直到確定沒有殘留了,這才松手站了起來。
那會他尚不足十七,稚嫩的臉比起后來,有一種因為年歲小而更顯雌雄莫辨的漂亮。
看過來時,因站在高處,狹長的眼眸微微向下睥睨,被燭火折射出的神情干凈而又冷淡,幾乎叫晏行舟瞬間便想到了幼年隨還是皇子的父皇去往南夷,見到的那尊由南夷皇帝供奉在不屈山上的神女像。
晏行舟想著,笑吟吟地抬手免了他的禮。
轉身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在手里。隔著淡淡茶霧,他狹促道:“平日在太醫院外想見你一面,比見天顏都要難些。今日太陽怎么打西邊出來了。”
謝懷寧起身,聽見晏行舟打趣他,也不在意,只是一本正經反駁道“天寒,宮中貴人身體多有不適,太醫院上下忙的晝夜難分,不像幾位殿下清閑,竟還有工夫去白鷺寺砍樹劈柴,抄誦佛經。”
晏行舟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說“這事連你都知道了”
就算謝懷寧不曾刻意打聽,但事關幾位皇子,太醫院接連幾天被折騰的人仰馬翻,就連他這小小吏目都受到牽連,如此這般,他就是想裝作不知道也難。
半個月前的上元節,因天子舊疾復發,太子留在床前侍疾,宴席便交由了繼后協同梁相和禮部共同操辦。
前期籌備倒也順利,但不曾想就在祭祀結束后,宴席即將開始時,幾位皇子卻突然鬧出了事端。
從十一殿下私下對先皇后出言不遜,到九殿下將十一殿下按在祭祀的三足鼎上當眾抽了他好幾鞭子,再到其他皇子因拉偏架而被迫卷入戰局最后太子震怒,連上元節都沒過完,直接連夜讓私衛押送幾人去到白鷺寺思過反省。
等謝懷寧知道的時候,幾個皇子都在白鷺寺里關了一宿。
他坐到另一側“幾日前,我曾隨周御醫、王御醫同去十一殿下的府邸為他看風寒,他身邊慣用的大太監換了一個,聽說之前那位,叫太子下令割了舌頭,當日便已經趕出了宮。”
“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我可真是被三哥放在寺里劈了十日的柴,累的人都險些病了,”晏行舟輕笑了聲,單手支著下頜,半真半假的抱怨,“也不見你來宮里瞧瞧我。”
縱然太子素來冷面嚴苛,治下甚嚴,但上元節一事中,且不說是十一殿下目無尊長,辱先皇后在前,就說宮中眾多皇子中,只有晏行舟與他晏鳳珣是先皇后所生的一母同胞的兄弟這點,他便也絕不可能真叫晏行舟吃了虧去。
謝懷寧對他的話半點不信“同去一趟白鷺寺,十一殿下尚且寒癥未去,九殿下卻生龍活虎。比起我,這會是皇后和梁相應該更想去您宮中瞧瞧。”
說著,又自袖中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用指腹抵住朝晏行舟輕推了過去,說道“何況殿下要怪罪我之前,還是先看看這個。”
晏行舟伸手接過信封,看到謝懷寧神情中的鄭重,眼神微動,撕了封口將里面的幾張紙抽了出來。
那應該是哪家大戶府上的采購清單,絲絹布匹、脂粉美玉竟密密麻麻羅列了四頁有余。晏行舟的一目十行從這奢靡的用度中滑過,然后倏然定格在那夾雜其中的不起眼的幾筆小字里頭。
“硫磺、木炭一萬石”晏行舟手指在那幾筆墨痕上輕點了兩下,挑眉道“這是梁相府里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