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眾皇子里面,晏行舟的確交友廣泛,無甚天家子嗣的架子,但是他到底是皇子龍孫,天家的傲慢是掩蓋在熱情的皮囊下,刻在流淌的血液之中的。
這樣一個人,能叫他記掛在心中為之過生辰的,于他而言怎么可能只是泛泛之交
可這些話在喉嚨里滾了一圈,不知怎么的,沈戎卻又不想說給謝懷寧聽了。
好在謝懷寧也沒有在意他的欲言又止,只是繼續說“平安郡也不是什么龍潭虎穴。太子親臨,事情應是很快便了了,只當是出去換個環境透透氣罷。至于沈將軍說的戲班子,”
他垂眼整理了一下袖口,隨意道,“將軍在外行軍打仗這么久,還能知曉京中新興的玩樂之地”
“就算我人不在京中,還不許我回來向人打聽么”沈戎笑道,“是我娘曾陪其他夫人去看過幾次,提到便贊不絕口。她是戲癡,能得她如此贊賞的,必然不是尋常之輩。”
謝懷寧道“那你可曾問過,你娘親究竟是陪哪家的夫人一同去聽的戲”
“這我倒未曾細問。”沈戎本還在笑,但接觸到謝懷寧倏然抬起的眼眸,心中一動,察覺到些不對,“怎么”
謝懷寧與他對視片刻,錯開視線緩聲提醒道“沈家如今嶄露頭角,已不再像以往能在夾縫之中獨善其身。
雖然沈大人和將軍問心無愧,忠心可鑒日月,但夫人出生書香之家,性格直率單純,因為從未見過朝堂齷齪只怕更容易遭人利用。”
沈戎皺緊眉頭,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言,思索了會兒“我明白,待回府后,我會與娘親好好問問此事。”
響鼓無需重錘,點到為止便罷了。
謝懷寧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眼,目光盡頭,東宮叫人備好的轎子已經在宮門前候著了。他同沈戎告別,帶著行李下了馬車,轉而隨著宮人的指引坐上了轎輦。
沈戎坐在車廂里看著謝懷寧的背影,直到人徹底瞧不見了,這才將車簾輕輕放下,對著青竹沉聲道“走吧,送我回沈府。”
平安郡一行,除了謝懷寧,隊伍里還另帶了太子慣用的一名公公和五十精兵。一行人在東宮匯合,計劃分成車、馬、人三路并行,同時出發。
謝懷寧住在宮外來的最遲,去的時候其余人俱已到了,侍衛長站在太子身后正低聲同他匯報著什么。
聽到這邊動靜,晏鳳珣抬手阻了他的話,微微側身,朝著大門的方向看了過來。
謝懷寧感覺到了來自那道目光的重量,卻不明白他眼中的審視源自何處,只能拱手行禮“太子殿下。”
晏鳳珣卻也未多說什么,頷首道“走罷。”
謝懷寧落在晏鳳珣斜后方約三步的位置,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背影。
墨黑的料子上四爪金龍盤旋于上,張牙舞爪地正朝他彰顯著其主人身份的尊貴。謝懷寧瞧著金龍那高高在上的眼睛,恍然記起了四年前在前江,他們兩人于萬軍之中的第一次交鋒。
那時候晏鳳珣也應是剛剛及冠的年紀,雖面容氣質冷冽剛硬,但到底是少年人,又是前半生中鮮嘗敗績的年輕儲君,眉眼之間隱約還能窺見幾分源自于身份地位所帶來的傲慢自矜。
只是也不知是這些年他遭遇了什么,不過短短幾載,那些曾經略顯青澀,尚且還能被稱作破綻的少年意氣便在歲月的打磨中盡數去了。
他變得更加冷冽沉穩,深不可測,比起其他皇子來,也愈發肖似一個帝王。
謝懷寧又想起同為皇室嫡系的姬鉞。
在他還在南夷做皇子的時候,姬鉞總是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死,他一直以為唾手可得的儲君之位是否真的做的安穩。
“在想什么”晏鳳珣問道。
謝懷寧回答“在想,若梁相知道,自己機關算盡卻反成了殿下的甕中之鱉,恐怕更是要夙夜難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