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猛的站了起來:“季雙怎么會殉國的?”
“根據他的部下發回的電報,季雙在南昌保衛戰中,于前線腹部被日軍彈片所傷,日軍進城,巷戰時,季雙引爆手雷殉國!”
“又走了一個嘛?”
孟紹原一屁股坐了下來:“當年,他父親為了救我,死了,臨死前,拜托我照顧好他的兒子。可沒做到啊。老穆和他女婿昌樂也死了,都死了,都死了。我聽說,外面稱呼我們七虎六豹,還剩幾個了,還剩幾個了啊。”
“孟區長,請節哀。”
“我不是……你說什么?”孟紹原抬起頭來:“你讓我節哀?”
季雙殉國,雖然心疼,但孟紹原是他的上司,吳靜怡不會用到“節哀”這兩個字的。
吳靜怡神色復雜:“和季雙一起殉國的,還有兩個人,他們……他們是……是……祝瑞川和韋巧英夫婦。”
孟紹原身子晃動了一下。
他的兩只拳頭握得緊緊的,用盡全身力氣問道:“怎么回事?他們怎么會在南昌的?”
“薛司令長官動員民眾,祝瑞川帶三百人趕赴南昌,他的夫人一同前往。在南昌,祝先生治病救人,人稱‘祝神醫’,城破當日,祝先生忙著救治傷員,拒絕撤離南昌。日軍迫近,于季雙一起殉國,據當時親眼目睹特工報告,爆炸前,祝先生夫婦從容鎮定,祝先生還唱了一段戲,是梅先生‘抗金兵’的唱段。我聽過這戲,那里面有最有名的一段,想來祝先生唱的就是這個。孟區長,需要我唱給你聽嗎?”
“你唱,你唱。”孟紹原神色麻木。
“恨胡兒亂中華強兵壓境,我全家同報國甘愿犧牲。幸三鎮肯同心共伸忠憤,明日里定巧計掃蕩煙塵!”
“我全家同報國甘愿犧牲。”孟紹原慘笑一聲:“我的老丈人做到了。明日里定巧計掃蕩煙塵?那是唱給我聽的。我有千般巧計,可我保不住我的部下,連我的丈人丈母娘也保不住。”
“孟區長,你已經做到能做的一切了,你沒辦法保住所有的人。”
“是啊,我沒辦法。”孟紹原拿出了一根煙,手有一些哆嗦:“我這個老丈人啊,喜歡唱戲,喜歡抽大煙,善于趨炎附勢,偏偏又不識抬舉,認不清形勢。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可他還沉浸在幻夢里。明明窮得叮當響了,就喜歡端著個臭架子。
老實說,我一點都看不起他,把他當成一個小丑,我還封了他一個狗屁不是的司令,想著繼續讓他做夢也就是了。那次我去長沙,那兩個寶貝兒子一言難盡……我總想著,這一家人除了燕妮,算是廢了,可我真沒想到我的老丈人會這么做啊。”
“祝先生和祝夫人表現得很勇敢。”吳靜怡接口說道:“所以我擅作主張,修改了一下我們的檔案,把祝先生編入編外特工名冊。本來想弄成正式在冊特工的,但實在沒辦法做到。”
“多謝了。”
孟紹原很清楚,盡管只是改成了編外特工,但這個身份讓祝瑞川的死頃刻間變得意義不一樣了。
的確是在弄虛作假,可這么做,孟紹原不在乎。
總要給一個勇敢的人,能過做到的最好的結局吧。
“暫時不要告訴燕妮。”孟紹原振作了一下精神:“哎,燕妮幫我生了一個兒子,祝瑞川是我孩子的外公,卻連外孫長什么樣都沒看過。燕妮向來看不起這個父親,可等她知道了父親是怎么死的,我想,我想她會為她父親驕傲的。”
“犧牲很大。”吳靜怡默默地說道:“我幾乎每天都能接到犧牲報表,最初,我很痛心,可后來越來越麻木了,我也越來越害怕看到這樣的報表。還要死多少人啊。”
“很多,很多。”
孟紹原哆嗦著點著了煙:“也許我們身邊熟悉的人,都會一個個的離開我們。你沒辦法阻止,你就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孟紹原,地表最強特工,威震上海。
可他清楚,自己所有的這些名聲,是用部下的獻血和生命堆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