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他無法說出口。
衛瑾瑜最終道“下官不明白,閣老為何要這么做。下官分明并非閣老真正賞識的弟子。如果閣老只是希望下官繼續做您手中的利刃,并不需如此。”
顧凌
洲便問“那你覺得,本輔應當賞識什么樣的弟子做刀做刃,便那般好么”
“抬起頭,看著本輔答。”
衛瑾瑜只能抬頭,目中有未散去的困惑與茫然。
上一世,顧凌洲分明是收了蘇文卿為親傳弟子,一人師生情誼一直到新朝都廣為流傳,這一世,頻繁出入顧府、被特許入藏書閣的仍是蘇文卿,顧凌洲怎么會毫無預兆地收他。
顧凌洲圖什么。
顧凌洲將一切盡收眼底,在心里嘆口氣,道“你之前說了那么多,本輔也不妨與你說句實話。督查院選人,不看出身,不看家世,唯才是舉,之前如此,之后亦如此,不會為任何人破例。若本輔告訴你,當初選你入督查院,的確有考慮到揚州織造一案不假,可只此一樁,并不足以令本輔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你信么”
少年郎素來沉靜如水,與實際年齡并不符的一雙烏眸終于起了些微瀾。
衛瑾瑜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跪了下去,規規矩矩補上了未行的大禮。
少年雙肩起初只是輕微顫抖,到后來,那顫抖的頻次漸漸加大,以致如寒風中的落葉一般。
顧忠再度悄聲進來,將玉尺連同匣子一道放到少年手邊,見此情景,雙目亦忍不住一澀。
轉眼三日已過,定淵王世子叛逃一事已經在上京沸沸揚揚傳揚開,城門戒嚴,街道上日日都有錦衣衛疾馳而過,巡邏士兵亦比往日多了數倍不止,連謝府也被大理寺貼上了封條,一時之間,上京城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謝瑯叛逃出京三日,崔灝也已經被軟禁在行轅里整整三日,日日心急如焚。
“唯慎怎這般糊涂,他難道不知,這一逃,便是背上了叛逆之名,再也不可能洗脫了。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不該如此沖動行事謝氏滿門忠烈,還從未出過叛臣,他這是將自己自幼拼搏的軍功和一身前程全部葬送了”
崔灝痛心疾首,既憂心謝瑯安危,又想不明白事情緣何就發展到了這一地步。起初聽聞消息時,他甚至懷疑是傳信人弄錯了。
雍臨木然蹲在院子里,李梧則勸“世子并非沖動不計后果之人,興許,世子真的有萬不得已的理由,才走到了這一步呢。”
崔灝日夜憂心,輾轉難眠,因為心火焚燒,唇角都起了火泡,道“我只是擔心,他躲不過朝廷布下的天羅地網,徹底把自己逼入死路”
李梧到院子里,見雍臨仍神色麻木蹲在廊柱下,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對方肩膀,被雍臨一把推開。
“你怎么不告訴一爺,對世子下達緝捕文書的,除了北鎮撫,還有兵部。”
李梧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眼下形勢未明,興許文卿公子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你理解我的心情,你如何會理解我的心情,我自小與世子一道長大,如今世子身陷危難,我卻只能在這里干坐著,什么都做不了”
雍臨說著,眼睛漸漸發紅。
接著冷笑“文卿公子到底是一爺義子,不是我們謝府的人,這等時候,自然沒必要沾染不該沾染的麻煩,耽擱自己的前程,時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另一頭,裴氏老太爺裴道閎一身道袍,站在廊下,撫須問一旁的管家裴安“大公子還沒有消息么”
裴道閎的心情從未如這幾日一般舒暢。
他萬萬沒有料到,謝瑯這個謝氏世子,竟會做出叛逃出京的舉動,這于一個武將而言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甚至對于北境謝氏也將會是一次沉重打擊。除非謝蘭峰肯斷腕求生,與這個叛將兒子斷絕父子關系。
可長子謝瑛已經不能上戰場,三子謝珺又不是領兵打仗的料,謝蘭峰當真能舍棄這個最有可能繼承北境軍統帥的兒子么
簡直是老天爺也在幫他。
裴道閎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猶如天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裴氏家族終于將迎來屬于自己的輝煌時代。
裴安自然能感受到裴道閎的愉悅心情。
道“老太爺放心,大公子率領的全是京營精銳部隊,兵部與北鎮撫又都出了緝捕文書,發往各州府,嚴禁叛臣入境,如今那謝唯慎便是困獸一頭,就算能僥幸逃出上京,也絕無可能逃脫朝廷大軍的追捕。”
夜風穿過長廊,帶起一陣清寒,裴道閎施施然將手揣入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