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他留在案上的最后一首詩。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首描寫金陵的詩。
而殿中他翻閱最多的書,也全部與金陵有關,連臨摹的字帖,也是金陵歲時記。
他也終于知曉,當日他肯冒死從昭獄救他出來,是因為有人許諾了他,讓他回金陵。
雖然他并不明白,他一個自幼長在上京的衛氏子弟,為何會對金陵情有獨鐘。
他在殿中枯坐一日,最終在他們成婚的吉服里找到了那塊玉佩。
他經歷了第二次心如死灰。
所以在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太久的情況下,相信了北梁流傳已久的巫蠱傳說,不顧舊疾發作,堅持領兵出征,在一個血月高懸的夜晚,來到落梅關外,漠北草原。
他在明知北梁人設了陷阱的情況下,獨自一人,沖向北梁千軍萬馬,殺到力氣盡失、再也站不起來時,任由萬千利箭穿過胸膛,以一身血肉為祭,催動了那傳聞中的巫蠱之陣。
他仰面躺在那提前為他挖好的坑中,感受著血液一點點自身體里流失,睜眼,看著天上那輪血月越來越大,以至于覆蓋了整個蒼穹。
他終于能夠兌現承諾,以命相報。
他也終于沒有辜負這一身謝氏血脈。
可他心房里到底還是被挖出一個血淋淋的洞,便是女媧補天、精衛填海的神力,也不可能填補得住。
他這一生,到底有愧有憾。
以身為祭問鬼神。
時至今日,他終于
明白那根簽的真正含義。
原來,他并非沒有在他前世世界里出現過,而是他忘記了關于他的一切
歷經兩世,真相方血淋淋呈現在他面前。
“世子”
謝瑯在一陣刺骨冰寒中醒來。
睜開眼,便看到李崖與趙元哭紅了的雙眼,另外十八名親衛亦神色焦惶圍在榻邊。一名郎中模樣的老漢正哆哆嗦嗦跪在榻邊,為他包扎傷口。
見到謝瑯醒來,眾人俱大喜過望,幾乎要喜極而泣。
謝瑯怔了片刻,才徹底將神識從上一世的記憶中抽離出來,與其同時,肺腑間傳來的銳痛亦讓他額上涔涔冒出一片冷汗。
“將軍傷勢嚴重,切勿胡亂移動,否則傷口迸裂可就危險了。
郎中忙道。
謝瑯只能仰面躺回了榻上,忍著劇痛,艱難喘了口氣,問“這是哪里”
李崖紅著眼道“是一處廢棄的獵戶屋舍。”
“世子中箭落水后,我與趙元立刻調轉馬頭,合力將世子拉了上來,在兄弟們的掩護下一路且戰且退,退到了這座山里,找到了這處落腳地。”
說完,李崖又喜道“我們已經出了平城地界,再往北走兩日,就能到北境軍駐地了。”
謝瑯沉默片刻,忽問“我的刀呢”
“在這里。”
李崖立刻轉身,將那柄新鑄的長刀捧到了謝瑯面前。
道“幸而世子墜河之時,手中仍緊握著這柄刀沒有放,否則怕要永遠沉在河底了。”
養了兩日的傷,謝瑯能勉強坐起,這日,正垂目撫摸那柄擱在膝上的長刀,視線忽落在刀柄上嵌的那塊紫玉上。
紫玉名貴罕見,內中紋理卻透著幾縷青色。
謝瑯想到什么,立刻取來一把短匕,小心將紫玉撬開,等看清那藏在紫玉下的東西,整個人霎時如雕塑般定在原地。
那幾縷青色并非玉之雜質,而是一團盤在一起的雪蠶絲線,染作青色。
雪蠶絲輕軟,故能藏在玉中。
李崖恰好端著藥進來,見到謝瑯掌中之物,訝道“這不是世子玉佩上遺失的那團雪蠶絲穗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