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烽火臺上的凄慘苦寒截然不同,僅十里之隔的狄人中軍大帳里,狄人將領們正喝著上等的葡萄酒,大快朵頤。大帳中央架著篝火,上面烤著一整只剝掉皮的羔羊,調料香混著焦嫩肉香在帳中彌漫,每個人食案上亦擺著精美食物。
跳動的火光給霍烈野心勃勃的面孔染上些許紅色,讓那張時時透著傲慢陰冷的臉顯得有些陰郁恐怖。
“這里的羔羊味道到底比不上咱們西狄王庭的羊鮮美可口,葡萄酒倒是讓人愛不釋口,大將軍怎么不吃也不喝,莫非是不合口味”
坐在一側的狄人將領問道。
“沒心情。”
霍烈沉著臉哼了聲。
只這二字,兩側將領便都識趣地放下了手里刀叉。
霍烈乃西狄第一猛將,深受新王信任,新王能在殘酷的王位角逐中獲勝,全靠霍烈擁護支持。在西狄軍中,再驍勇善戰的將領,在霍烈面前都得乖乖伏小當兔子。
所有人都知道,霍烈這陣子心情不好。
先是青州戰敗,被迫退回落雁關,后是落雁關毫無防備被偷襲暗算,丟了烽火臺,在西狄,一向百戰百勝無有敗績的霍烈,短短一月,接連遭遇兩次慘白,堪稱平生恥辱。
新王雖未問責,可王庭里一些狄人貴族已經開始指責霍烈徒有虛名,擔不起第一猛將的稱號。
霍烈何等氣傲,如何受得了這等侮辱。
戰敗當天,便在營中殺了二百奴隸泄憤,并當著新王面承諾,半月內,必奪回烽火臺,讓大淵血債血償,為這次挑釁付出慘重代價。
可戰事并不如想象中的順利,霍烈將十二城兵馬全部調集至落雁關附近,對烽火臺發動數次猛烈反攻,竟都沒能將丟失的那座高臺奪回,反而折損了不少兵將。
霍烈并未心浮氣躁,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轉變作戰方針,由主動進攻轉為圍而不剿。狄人大將起初不理解這與霍烈作風并不吻合的戰術,直到數日前,暴雪降臨。
狄人大軍已經切斷了烽火臺與外界的聯系。
大淵那五千兵將死守在烽火臺上,沒有補給,沒有御寒之物,在這樣的惡劣天氣摧殘下,就算不被活活餓死,也得被活活凍死。
“大將軍何必心情不虞,今日已經是第七天,聽說他們的干糧已經快要耗盡,臺上日日都有大量士兵凍死,有士兵想要叛逃投奔將軍,被謝唯慎當場斬殺,引得軍心浮動。再這么下去,謝唯慎要么主動跪下朝大將軍求饒,要么也只能凍死在上面。這是上蒼保佑西狄保佑大將軍,讓大將軍不費一兵一卒將烽火臺奪回,大將軍應該高興才是。”
另一名將領道。
“是啊,大將軍應該舉杯慶祝才是,這雪一日比一日大,聽說今夜還會更大,那謝唯慎眼下還不知是怎樣落魄模樣呢,說不定連爬下來找將軍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且烽火臺上沒有避風之處,這樣惡寒的天氣,他們只能在風雪中干凍著,想想便覺凄慘。”
其余大將跟著
幸災樂禍附和。
謝瑯挑戰的不僅是霍烈一人的權威,還是整個西狄的權威,在信奉天命之說的狄人將領看來,這場大雪,便是上蒼對謝瑯這頭大淵惡虎的懲罰。
火光依舊在霍烈高高的眉骨間跳躍。
霍烈撫摸著擱在膝上的長刀,半張臉仍是陰沉顏色,道“我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此人,想讓他跪地求饒,沒那么容易。此人是比猛虎更危險的獸類。”
霍烈下腹甚至條件反射一般,隱隱疼了一下。
時至今日,他都忘不了,在大淵的校場上,那冰寒刀刃毒蛇一般切入他下腹的觸感,更忘不了的是,對方明明已經被他一刀穿透胸膛、釘在了校場地面,卻還能絕地反擊的情形。
危險,敏銳,警覺,老練,這些往日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名詞,霍烈第一次在另外一個人身上深深體味道。
霍烈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識到,他遇到了生平最大的死敵。
“聽說近來北梁在北境戰場也是屢屢失利,李淳陽那樣詭計多端之人,都沒在謝蘭峰手下討到一分便宜。謝氏人,都不可小覷。緊密留意烽火臺的動靜,不可大意。”
霍烈發話。
說話的大將應是,但仍道“謝蘭峰手下有二十萬北境軍,又深得大淵皇帝倚重,自然不可小覷。可謝瑯卻是叛臣一個,大淵朝廷表面上沒做什么,可整整半個月了,卻沒有給他支援一兵一卒,擺明了就是畏懼將軍威勢,要借將軍的手,讓他葬身在烽火臺。將軍何必如此小心謹慎。”
霍烈沒吭聲。
如今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衛兵從未奔進來稟“大將軍,烽火臺情況有些不對勁。”
霍烈雙目陡然揚起。
如同精心設置陷阱的獵人,終于得到獵物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