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時,遙遠處傳來一聲汽車鳴笛,像是一道分界線,分界線后,寂靜悄無聲息霸占房間。
寧初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看著自己手,又看看被臨頌今壓在掌心下的雜志。
思緒飄到書房,放空一陣,想起了那把突兀的馬頭琴。
“家里,怎么會有一把馬頭琴”
他忽然地出聲,尤帶少年氣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房間不顯得突兀,卻有些熱鬧落幕的蒼白“今今,你什么時候都會拉馬頭琴了”
“記得那么多事,怎么就不記得這個了。”
臨頌今牽動嘴角,聲音變得沙啞,零碎“當初心血來潮說想學的人,不是你么。”
寧初愣愣看著他,被他一句話,拼湊出了一段平凡到已經快要完全淡忘的回憶。
那是他第一次從米嫣強塞給他的耳機里聽到安和橋。
不長不斷一段間奏,卻叫他驚為天人,轉頭就拉著今今幾乎是半強迫地分享給他聽,并大言不慚立刻馬上要買個吉他,學這個。
臨頌今無言良久,深知他在這方面的半分鐘熱度,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小初,這里用的樂器不是吉他,是馬頭琴。”
小寧同學露出一個見識短淺的天真表情“馬頭琴”
臨頌今“草原的樂器。”
小寧同學恍然,笑得干凈又傻氣“難怪我當時一聽就突然很想下馬吃草。”
那次三分鐘的熱度溫度很高,他轉頭就去上了節馬頭琴速成體驗班。
然后熱度就過去了。
他疲憊又惆悵地拉著臨頌今哭訴樂器太難,主要哭訴老師太兇,最后發出靈魂拷問“今今,你能學會了教教我嗎”
臨頌今對此保持沉默。
三分鐘就是三分鐘,沒過多久他就將這個小插曲徹底拋在腦后,投進了米嫣跟他分享的新玩意里。
是真正意義上的小插曲,他甚至沒有過多掛心,以至于親眼看見了馬頭琴都沒有想起來。
然而被他的突發奇想霍霍的人,卻一直放在心上。
寧初將這段記憶走馬觀花,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是過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學會了嗎”
臨頌今看著他,沒說話。
寧初忽然急促呼吸幾下,抓緊了被子,又問“可不可以,讓我聽聽”
臨頌今早不是18歲的臨頌今,幾千個日夜的等待,他和琴身上的鈴蘭一樣,看來枝繁葉茂,卻連金邊的脈絡都透著敗落荒蕪,
曾經濃烈到不敢宣之于口的愛意,如今更是笨拙到連最簡單的言語都不知道該怎么組織。
也許他該告訴寧初,他記得他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無論是認真,還是玩笑,亦或隨口無心。
房子是想給他買的,是按他最喜歡的模樣裝飾,細致末梢一絲不茍,想著也許他某天回來看見了,還會笑著說一句很喜歡。
他喜歡看他穿他的衣服,每天晚自習看他趴在桌上縮在自己衣服里睡覺的模樣,那種他好像完全歸屬于自己感覺,他喜歡到不能更喜歡。
還有,無論什么時候,無論發生什么,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只要見到他,他都會很開心,特別開心。
說不出來的話長久積壓在心底,沉甸甸地下墜,再被碾碎成輕飄飄的音符拉進曲子,被眼底的執念凝成水,在低頭時,無聲無息跌落手背。
寧初印象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這首曲了。
目之所及的燈光擴散成模糊的光暈,透過去,空間被撕出一道裂縫,他又看到了曾經套著寬大校服的那個寧初。
他高揚著雙手倒退行走,一身蔥蘢,在烈日下朝著面前清清冷冷的少年燦爛大笑。
可隨著潮濕滾滾跌出眼眶,又殘忍地將畫面褪色打散,到再也看不見。
當初令他熱切追捧的遼曠灑脫,他已經完全聽不出來了。
這一刻,響徹在他耳邊的只剩無邊的孤寂,和一連串殘破不堪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