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夜好像沒有盡頭。
寧初靠在床頭,側臉看向窗戶,看著從窗簾縫隙流竄進來的夜色,聽不見自己的呼吸,也忘了就算眨一下眼,這一刻能見的所有也不會消失。
他枯坐了一夜。
隔著兩扇明明可以輕易推開,卻又顯得重如千斤的房門。
隔著一條明明兩步就能輕松邁過去,卻又被落下的時間拖延得看不到盡頭的過道。
他們枯坐了一夜。
萱城的夜景被切割成兩半,他們只能看見自己所能看見的那一半。
看了太久,看到早刻進無法磨滅的記憶,以至于對另一半的風景從一開始的憧憬向往,都在無形的挫磨變成了現在的近鄉情怯。
撿不起,舍不下,為兵荒馬亂的過去,為支離破碎的現在。
星行云移,日月輪換,直到漫漫長夜結束,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兩個笨蛋,心里藏了海,嘴上卻上了鎖,總是不敢說也不會說。
難得一開口,就恨不得攢了一輩子的話全倒出來,生怕少了一點,對方都會聽不見。
可這么囫圇一說,就把什么都說完了,咽得下的往肚子里咽,咽不下的就哽在喉嚨,卡得不上不下,每次呼吸都能感覺到刺痛一樣的存在,難受。
無言依舊是他們空氣里的常客,兩顆滾了冰碴的心隔著不敢靠近的距離,卻始終固執又偏執地遙遙相望。
他們懷揣著對彼此的愛互相沉默,誰也沒有說出在一起的話。
那像是個藏著珍寶的禁區,在歷經艱難后,膽怯大過貪婪。
很想碰,不敢碰,只能隔著深淵傻傻守著看著,想著念著,你在一頭,我在另一頭。
也許可以踩上不知是虛是實的石頭,撐著墻邊慢慢摸索過去。
可誰知又會不會一腳踩空,不小心兩個人都失足跌下去,把本就已經零散的骨架再摔個粉碎。
兩顆千瘡百孔的心已經經不起任何挫折,哪怕一點。
很長時間里,寧初把自己困在一個小世界里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想得細枝末節能將他纏成繭甬。
終于他發現,也許都要怪現在的自己肩負不起今今那么沉重的愛。
今今說的對,人總需要有點念想鑄成的脊梁才能支撐走下去,可是他的脊梁丟失在失去的八年里了,還沒有找回來。
所以他孱弱,無力,太大太重的東西,他背不住,會被壓垮的。
而臨頌今更像一座巍峨的山巒,他在那里不會動,也不會發出聲音,天亮融進綿延山脈,天黑就被黑夜遮蓋。
可他的存在又那么強烈,通身每一叢花草,每一片樹葉,都雕刻著寧初的名字,那個他所屬的名字,也是一輩子也放不下的守護神。
他沉默著守在寧初身后,為他擋風遮雨撐起一切,卻將身體更多的部分深深扎進泥土,沒有守護神的允許,靈魂就不會長出肉身邁出一步。
無聲無息中,只是他的陪伴更多了。
他們會在秋漸深的傍晚并肩散步。
高樓大廈的另一面是于蕭瑟共存的靜謐,銀杏葉黃了,落了,積起一層被掃去,然后又落,再落。
他們踩在上面,細碎的聲響代替一切語言交流的聲音。
他們又去看了很多次電影。
輕松的,搞笑的,無厘頭的,這種浮于表面的快樂很適合現在的寧初。
他的心是一塊水晶,被臨頌今小心翼翼守著,不能磕了碰了,就算是看不見的東西也不行。
在出差頻繁時,臨頌今仍舊選擇了帶了他一起。
穿梭往來于新的城市,新的過渡,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把那里最美的,最讓人快樂的精致捧給他看。
他們會去噴泉廣場喂鴿子。
寧初站在噴泉旁邊,滿地鴿子群中,臨頌今將他半摟著護在身前,看鴿子在他手心停留又飛走,過了一會兒,又會換上兩三只再做停留。
它們樂此不疲,就像每個人認識寧初的人一樣,卻從不會掩飾喜歡的心意。
他們會去穿城而過的河邊坐船。
船夫將船劃得很慢,順著水流,就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欣賞這座城市的建筑,人文,歷史,還有音樂。
路過河邊獨舞的芭蕾舞者時,寧初靠在臨頌今身邊安靜看著這一幕,會覺得場景美得像歷史遺跡下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