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混沌中清醒,再回頭看,一紙畢業證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出院后,他徹底退了學,龜縮回他簡陋的殼子里,將所有光線能夠通過的路徑全部遮擋得嚴嚴實實,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和外界有絲毫接觸。
意識在渾渾噩噩的日子里生出太多鬼怪,它們沒有實體,卻一直吵吵嚷嚷蹲守在寧初身邊,日復一日折磨他脆弱又緊繃的神經。
他能感覺到自己狀態越來越差,病得越來越重,可他沒辦法,他的頭腦和四肢,身體和靈魂已經完全分裂,他早就對自己失去了控制權。
沈翠翠的癮越來越大,最嚴重的時候,一天清醒時間不到一刻。
寧初看著她捧著紙團,美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一時間難以抑制地生出了嘗試的心思。
那個東西,是不是真的碰了就會可以消除所有痛苦,忘記一切煩惱
他偷偷拿了一包,躲進逼仄的衛生間,拆開,露出劣質紙張上白色的粉末,喉結吞咽。
許久,尖銳的刺痛劃過大腦,一雙手忽然開始劇烈顫抖。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要是被今今知道了,該對他有多失望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
里面的人已經變得他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已經這么丑了,還要變得更丑嗎
他如夢初醒,哆嗦著想要把粉末倒進馬桶,沈翠翠卻在此時突然沖進來,一把從他手里搶過,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急不可耐開始吸食那些粉末。
寧初看著她形銷骨立的臉上露出貪婪又滿足的表情,后怕的涼意從后背迅速流竄全身,忍不住猛地將她一把推開,沖進房間緊緊鎖上門。
他病得更嚴重了。
從小到長大,從國內到國外,繁雜的記憶交織成一張牢不可破的大網,困著他,越是掙扎就收得越緊,勒進血肉。
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久,逐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過去的種種成了無數扎在他腦袋里的尖刺,不碰疼,碰了更疼。
在疼到最難忍受的時候,他用抽屜里一把銹掉的水果刀,割破了自己手腕。
再醒來又是在醫院,他躺在病床上,手腕牢牢纏著紗布,耳邊是沈翠翠怒極的謾罵。
好,罵吧,他放空大腦聽著,聽到沈翠翠罵累了離開了,一個護士走進來,告訴他有不留名的好心人捐助他,幫他付了全部的住院費。
在那之后,沈翠翠再沒來過醫院。
他在醫院住了四天,除卻睡覺,其余時間都在對著手腕上的紗布發呆。
試過一次,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他想。
很簡單,都不用費什么力氣。
只是越臨近死亡,越能放大殘存的意念。
那一刻他貫穿身體的不僅有解脫,還有無邊的遺憾,遺憾在最后時間里沒能再見今今一面,沒能親口跟他說一聲再見。
反正不要活了,為什么不再見一見呢
以前聽老人說過,人如果帶著遺憾離世,魂魄就會變成孤魂野鬼飄蕩在人間,沒有鬼差收走,也不會有輪回轉世。
那就再見一面吧。
回國去,再見最后一面。
不用說什么,只要遠遠再看他一次,就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了。
于是,在住院第五天早上,他選擇了出院。
回到房子不見沈翠翠,他從沈翠翠房間拖了一只行李箱,隨便收拾了點東西塞進去。
用醫院退給他的住院費買了機票,又拿走了房子里所有錢,在時隔八年后,終于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