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不知該不該攔,在樓下喊了一嗓子,“郎君,葉小娘子帶著葉家人來了。她來呃,給樓上的兩個大冰鑒換水,添冰。”
樓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一松。
魏二松了松指節,周身氣勢驀然收斂,直盯著祁棠的瘆人眼神跟著收回,拆下精鋼指套,又不聲不響地站回魏桓的木椅背后。
魏大一句話喊完,未聽到阻止言語,葉扶琉默認允許上樓,領著人蹬蹬蹬上了二樓。
迎面瞧見魏桓獨坐在居中的木椅上,祁氏七八名豪奴木楞楞圍站著,祁棠自己木著臉站在欄桿邊,靠著欄桿,身體細微往后仰,看架勢不像是踢門問罪,倒像是受到驚嚇的防備動作。
魏桓氣定神閑地坐著,視線正對樓梯口,沖著葉扶琉淡定頷首,“來了。”
“來了。”葉扶琉領著人往紫檀木蓋的冰鑒方向走。
祁棠震驚地看葉扶琉熟門熟路地上樓,熟諳地和木樓主人打招呼,顯然不是頭一兩回過來。
他這邊眼神緊盯著不放,葉扶琉卻當沒見著大活人似地,從身側目不斜視地走過,直奔邊角處安放的紫檀木蓋冰鑒而去。
冰鑒這物件落在她眼里,倒仿佛比他這活生生的人要重要得多似的。
祁棠眼神驚愕,怒從心頭起,怒氣里又帶著委屈。
他發狠地想,微服個屁自打微服出了江寧府,再無人認識他,莫說巴結敬畏,連個商賈家的小娘子都敢給他臉色看,國公府世子的身份就該擺出來
祁棠喚來親隨小廝,從行囊里取出官印和告身1。
先把橛鈕官印明晃晃地展示一圈,再把告身書展開,滿意地從面前葉家人的眼里看到震驚。
他昂然道“實不相瞞。在下祁棠,乃是當朝一品信國公之嫡子,國公府朝廷冊封之世子,長居江寧城內。這次接下督查江南稅銀的公務,微服前來五口鎮暗訪,不慎將葉小娘子錯認為逃犯,是在下的疏忽之過。兩千兩的一筆賠罪銀今日就能籌措來,葉小娘子,我誠心登門送謝罪禮,你我就如尋常百姓見面,平禮相待便是。”
葉扶琉仔仔細細地打量官印刻章,又仔細研究了一陣告身
書的制式,看完原樣歸還,不冷不熱道,“原來魏家表弟竟是國公府的世子今天福星高照,貴人到了家門口,有眼不識泰山呀。”
祁棠矜持地擺擺手,“不知者無罪。”正要接下去說話時,葉扶琉一句“不過”冷不丁轉折下來,軟糯的江南吳語腔調往下說。
“不過呢,我不常去過江寧府,又勿識得國公府的世子是哪個。當心世道亂得很,個個都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官印就是個印章嘛,告身書就是張紙嘛,哪個曉得是真是假,儂說是勿是,素秋”
素秋把魏家的銅鑼放在冰鑒木蓋上,應聲道,“娘子說的極是哩現今坑蒙拐騙的賊人滿街都是。國公府世子這等大來頭,出行還不得官差鳴鑼開道哪有不聲不響跑到我們小鎮子來的道理”
祁棠大為惱怒,強忍著怒氣,以眼神示意身邊最為機靈的小廝代為說話。
機靈小廝指著葉家幾人呵斥,“鳴鑼開道有什么難事我家世子公務在身,微服暗訪如何能鳴鑼開道”
“那就是假的。”葉扶琉不冷不熱道。
祁棠“”
兩邊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當兒,秦隴蹲在冰鑒面前,不聲不響拉開暗門,手往里摸索。
磚,整整齊齊摞在箱子里。
人,蓄勢待發。
只要情況不對,一磚頭一個
魏桓的視線抬起,往這邊熱鬧處掃過一圈,“今天鬧出的笑話夠了。祁棠,給過世的祖母留點顏面。魏二,送客。”
繚繚的茶香四處升騰。在祁棠向葉家展示告身書的時候,他已經動作行云流水地點好了茶,兔毫盞往前推了推,
“葉小娘子添冰辛苦。新點好的茶,過來嘗嘗看。”
“哎,好。”葉扶琉歡歡喜喜地往魏桓坐處去,對坐在短案對面,接過兔毫盞,滿足地聞了聞,“氣味香馥,余韻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