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紀珍棠就沒再去過陳府,也不知道太太的下落如何。
她希望她能夠好好的,因為在小小年紀的她的認知里,太太是世界上最心善、最溫柔的人。
她在陳府是沒有吃過苦的,媽媽也沒有。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人會因為有錢和沒錢而被劃分階級。她也不知道,其實女傭是沒有資格坐在那么豪華的餐桌上吃飯的,沒有和他們吃穿住行平起平坐的道理。
許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不是漂亮的女人都叫太太,不是所有英俊的男孩子都叫少爺。
可等她為時已晚地領會到太太的恩情,那個慈眉善目,永遠溫和的女人已經從她的記憶里褪了色。
鼻尖的氣息慢慢吐出,將玻璃上的霧氣越凝越厚重。
紀珍棠五味雜陳地望著美不勝收的海洋。
她希望太太逢兇化吉,可是媽媽提到這件事,總表現出一種嚴肅過頭的神情,還謹慎地叫她,一定要把別人家的恩怨爛在肚子里,永遠不要再提。于是她意識到,大概是永遠也不能再見到陳府的太太了。
恩恩怨怨隨流水,一別經年,俯瞰當年一夜瘡痍的海灣。
如今已經熙熙攘攘,繁華依舊。
“好想媽媽”
紀珍棠輕喃了一句。
“什么”鐘逾白躬身,聽她低低的碎語。
“我說,你時不時從高處看這些很浪漫的云,朝霞,大海啊,是不是心曠神怡所以才修煉出一副灑脫悠然的樣子。”
鐘逾白彎了彎唇角“浪漫只有與人分享時,才被叫做浪漫。”
紀珍棠笑著趴在窗上,“也對哦。”
她自顧自地說起來“哎,我要是每天欣賞這么絕的美景,我一定沒有煩心事。你看底下的人那么小,一顆一顆的,在偌大的自然面前,我們什么都不是,寄蜉蝣于天地。”
說著,想起什么,她問了一句傻傻的“對了,你的飛機姓鐘,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鐘逾白意外地抬了抬眉毛。
他倒是沒有給自己的私人物品取外號的習慣。
說是姓鐘,只不過是一種權威的表達。
他想了一想,問她“有什么好的想法”
紀珍棠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你讓我取呀,那就叫鐘老板的移動城堡好了。”
鐘逾白手里拿著一張紙巾,擦著剛剛取花時沾上的一點濕濕的水珠,動作慢條斯理。他稍稍歪著腦袋
,眼含淺淡的笑意,看了她一會兒沒出聲,像在思考,末了,將紙巾團起丟掉,他說“定語太古板,不如叫阿珍的移動城堡。”
她張了張嘴巴,即刻轉過眸子。
“啊,不要拿我尋開心呀”
鐘逾白看著她,姿態半分說笑,半分真切“下次飛行前,讓人鑲在機身,以后它就有名字了。”
她看著外面,權當是個玩笑話,嘴角徐徐地綻開一個笑。
能夠把她哄開心的玩笑。
這一天臨近中午,回學校的路上,她坐在他的車里,頭靠著車窗睡著,被撞醒了一回,她輕輕“嗷”了聲,揉揉腦殼。第二回險些又要撞上,鐘逾白眼疾手快地托了托她的額角,輕輕地將她腦袋掰到自己的肩膀這一側。
紀珍棠沒醒,咂咂嘴巴接著睡。
她卸了妝,飽滿光潤的嘴唇也是十分濃麗的艷色。
一切看起來很平靜。
可是不難察覺,她的眉心總是緊緊地皺著。
只有醒著的時候,才能用鬼馬伶俐掩蓋掉脆弱低潮。
一閉上眼,心事就昭然若揭了。
沒有了小女孩嘰里咕嚕說話的車廂,安靜到氣溫似乎都變冷。
到雪園四舍對面的停車場。
鐘逾白在等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