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扯了扯楊嬋,可惜這個小討債鬼現在像個賴皮鬼如何也拉不開,別無他法,楊戩只能拖著拖油瓶,走到秋千前,拽了拽繩索,確定穩固后,說“秋千做好了,你上去試試。”
楊嬋點點頭,終于聽話,坐到了秋千上,她兩手把著秋千的繩子,安心臥在樹下的哮天犬,見她坐著,興奮地跳起來,尾巴搖個不停,在楊戩的瞪視里,跑進了楊嬋的懷里。
楊戩要把它呵斥下來,它卻“嚶嚶嚶”地怪叫,楊嬋揉了揉它的頭,從上至下撫摸它的皮毛,把它往懷里揣穩了一些,抓著秋千的兩手變成一只手。
楊戩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他輕輕推了推秋千,楊嬋便在知了聲中,輕輕在半空中搖擺,藍色的衣裙灌進風,呼呼搖擺,她變成了云端之上美麗的天女。
家里的一草一木在她眼前忽遠忽近,不過一會兒,又像是蒙上了一層濃濃白霧,再看不見了,楊嬋驚慌不已,然后隨著風又一次回到楊戩的掌心里。
她想說自己不玩秋千了,楊戩卻又一次將她推了出去。
在推出去之前,楊戩在她耳邊輕聲念道“嬋兒,往南走,一直向南,好好活著。”
“不準吃苦。”
楊嬋轉過身,喊“阿兄”
楊戩早已消失在原地。
而她在迷茫的白霧中被丟向了又一處迷茫的遠方。
楊嬋渾身猛地顫抖,她睜開眼睛,從夢中蘇醒,淚流滿面。
她躺在堅硬咯人的大地上,鼻前縈繞著泥土的腥氣,轉過頭望向天空,發現它又一次陷入黑夜里,只是這一回,天上不再是鬼魂,而是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星辰。
楊嬋意識到自己已然家破人亡,無所依憑,便蜷成一團,妄圖回到母親的肚子里,做一個無憂無慮,浸泡在愛和期待的嬰孩兒,可時光無法倒流,她終究無法回到當年。
眼前一遍遍閃過父母的音容笑貌,而在他們之后,還有楊戩溫柔的目光。
他說“不要再往北走了,往南走,一直向南。”
“不要回頭。”
“好好活著。”
她不想去南邊,她想回朝歌,她想回家。
可是她無家可歸,于是她委屈,難過,悲愴,心如刀絞又撕心裂肺,然后,無助地在寸草不生的歸山上,在寂寥無人的終焉,嚎啕大哭。
楊嬋最后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按照楊戩所說,沿著北斗七星所指向的位置,一直向南走。
身上的傷奇異得好了,楊嬋檢查了傷口,見手臂上嫩白如初,再看不出上頭凌亂又交錯的傷口,她放下袖子,又走了幾步,發現連疼到無法正常行路的腳都恢復如初。
她心里微微驚奇,但也不做她想。
她太累了,已經沒工夫探究逃亡以外的事。
向南走,一直向南。
走到什么時候
她不知道。
她遠離人煙,跨過山,越過水,渴了就喝露水,餓了就采摘山林里的野果。
到了后來,嘴里已經嘗不到味道了。
楊戩不希望她吃苦,可她已吃盡了苦頭,習以為常了。
又一次踩進空幽的山谷中,楊嬋從高空落下,直直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她躺在地上,正對著秋日里低矮的天空,見上面烏云遮蔽,不見日光,無聊地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能恢復原初,每一次重傷,不過是強行讓她停下南行的腳步。
對她而言,竟是難得休憩的時光。
身上所有的傷在日將西沉,月掛柳梢,暮色四合的時候痊愈。
楊嬋從地上爬起來,耳邊傳來了滔滔不絕的江水聲。
她迷茫地望著眼前寬闊又湍急的江水,見江水滔滔,奔騰不息,向東流去。
這是長江水。
是孕育富饒又廣袤的土地的母親。
經歷漫長又痛苦的旅途,楊嬋已走到了南方。
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江邊,冰冷的江水飛濺到她藍色的衣裙上,胸中涌上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悲意,她猛地蹲下,伸出手,狼狽地用手捧起一手長江水,然后潑濺到臉上,她凍得一激靈,終于清醒了。
洶涌奔騰江水上存有幾塊分流的巨石,巨石上布滿濕滑的青苔,青苔中央又長有悠悠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