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月亮已經落下,太陽卻久久不升起,月光稀薄,星光暗淡,整個世界都陷入死寂又混沌的漆黑之中,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見。
楊嬋背著哪吒,借著寶蓮燈的光,向前慢慢走。
哪吒比她要高很多,他背楊嬋總是很輕松,可輪到楊嬋背他時就顯得那么困難,因為力氣不大,背著一個少年,走著走著就雙腿發軟,然后跪倒在地上。
混天綾也在幫忙,它圈著哪吒的身體向上拉,減輕楊嬋的負擔,見楊嬋跪到地上,混天綾支出“腦袋”,蹭到楊嬋的臉上。
楊嬋偏過頭,溫聲道“沒關系。”
混天綾揚了揚“腦袋”又縮了回去。
城郊之外是荒郊野嶺,路上布滿了看不見的小石子,猛地跪到地上,即便穿著厚厚的冬衣,依舊磕傷了她的膝蓋,如果撥開衣衫會發現里面已經掉了幾層皮下來。
楊嬋置若罔聞,臉色不變地支起一只傷腿,撐著身體,又從地上站了起來,這一次她將腰彎的更低,如同農田里插秧的老農,整個人幾乎都要匍匐到地上,只是為了不讓哪吒的遺體拖到地上,沾染風霜。
人是萬物靈長,無論是悟性還是耐性都是上佳,楊嬋更是里面的佼佼者,她以前怕疼又怕苦。
可是疼多了,苦多了,就適應了,不以為異常。
她眼下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是個凡人,走的實在是太慢了。
雙腳顫抖著,大顆汗珠往下落下,已經到達極限,卻還是在自省。
她無能,所以不能將哪吒拉出泥潭。
她無能,所以將自己的不甘寄托給哪吒,讓哪吒蒙受大難。
她無能,所以不能讓哪吒逃出生天。
她無能
所以,無法帶著他盡快抵達乾元山。
哪吒對她的恩,她對哪吒的愛,更無限放大了這些自省,她的腦海充斥著自我鄙夷和埋怨。
愧疚已經將她淹沒,讓她抬不起高傲的頭顱。
天地寂靜,失去了太陽,人間其實和鬼魂遍布的陰間沒什么不同,日月不再輪換,時間不僅在人眼前消失還完全失去了意義。
楊嬋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是在不知疲倦地走著。
終于,她聽到流水潺潺,艱難地抬頭望過去,見寶蓮燈的燈光照射下,乾元山秀麗的風光半遮半掩,朦朧地展現在自己眼前。
她走到了。
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可楊嬋心中半分喜悅也沒有。
她找到了停靠在岸邊的竹筏上,將背上的哪吒輕輕放下,然后拿起高高的船撐,抵在水下,借著推力,將竹筏引渡到對岸。
她劃得很小心,因為竹筏離水太近,她怕水流湍急,河水飛濺,浸濕了哪吒布滿血的衣衫。
哪吒死的很安詳,他雙手自然垂下,嘴唇輕抿,臉色蒼白,神態平和,眉宇間艷麗的紅色咒印已隨著他的生命徹底消失,渾身上下唯二活
躍的就只有那條纏繞烏發的紅色發帶和圈住他的混天綾了。
乾元山在涪江中游,水面遼闊、悠遠,遠看起來只見秀美的山川與潺潺的流水,兩岸白鶴高飛,水面上飄著水波逐流的小小竹筏,難以辨明筏上的人。
他們一站一臥,恰如蜉蝣,又如滄海一粟。
渺小的不堪一擊。
楊嬋在遼闊的天地里終于將她不可一世、任性妄為的一切放下,她想,怎樣都好,
讓這世上最好的少年,
讓這世上最好的神明,
再一次睜開眼睛吧。
她帶著哪吒漂到了對岸,然后又一次背起他,彎著腰,走上潮濕的岸邊,將衣裙都黏上泥濘,然后漫步踏上了乾元山向上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