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著燈跳下馬,徑直去了陳塘關。
關中的人們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在地上躺成一片,一動不動,進了李府,從李管家手里找到四象,發現四象也在沉睡。
楊嬋一手抱著四象,一手提著燈,漫步回馬車上時,一直在想,死的是不是她自己,不然這個被摁了靜止符的人間,為什么只有自己能夠自由行走
這個問題她問了哪吒。
哪吒好像也不知道,一直沒有回答她。
她擦了把臉,將眼中的淚水和臉上干涸的血擦干凈,自言自語地說“我去了你家,接下來我們往北走,去我的家好不好”
哪吒不應。
楊嬋笑眼彎彎“我當你同意了。”
她說“哪吒,我父母好得很呢,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她放下馬鞭,任由這馬亂走,掀開簾子,也鉆進了馬車里。
她躺在了哪吒身邊,抱著四象,縮進了他的懷里。
她和四象是暖的,哪吒卻是冷的。
楊嬋卻還在笑,她將額頭抵在哪吒的胸口,一點心跳聲也聽不到,覺得世界靜籟,萬物無聲,而她困意漲潮,昏昏欲睡。
她最終閉上眼睛,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再醒是被四象的啼哭聲吵醒的,楊嬋渾身的傷已經被寶蓮燈治好了,可還是周身不適,陳塘關一戰徹底消耗了她的身體,讓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還要孱弱。
她活不長了。
她被四象吵得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只淺淺一抬眼皮,外間明亮的日光便鉆進眼睛里,楊嬋刺得雙眼生疼,又緊緊閉上了眼,但下一刻,她意識到太陽好像重新從這個被拋棄的世界里升起時,猛然爬起來。
她強行讓自己的身體復蘇,然后爬起來,爬到車窗邊,掀開簾子,看到春燕翩翩,蟄蟲從冰冷的地下鉆出,綠芽從一冬過后一直沉寂的土地抽出,樹枝也長出嫩芽,在尚顯寒冷的春風中搖曳,燕子飛落樹枝上,用鳥喙梳理毛發,發現楊嬋盯著它,便眨了眨黑亮的眼睛,撲騰著朝她飛來。
楊嬋伸出手,接住了落在手中的燕子。
這是,驚蟄時節。
楊嬋興奮地轉過頭,對哪吒喊“你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升起的太陽讓她看到了鮮活的眾生,也看清了哪吒扎眼的死亡。
一切可以在黑暗里掩藏的都掩藏不住了。
他的血,他的傷,
他的死。
手中的燕子察覺到楊嬋情緒不對,又振著翅膀飛走了。
楊嬋躺回了棺材一樣的馬車上。
可是光明既無法逃避也無法隱藏,即便掩耳盜鈴,外間明亮的日光依然透過車簾的縫隙爬進“棺材”里。
楊嬋從漫長的沉默里醒過神,轉過身,無視吵鬧的四象,側躺著看著身邊沉睡的哪吒,她悄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頰,在他臉上戳出一個深深的凹陷,然后收回手,看那個凹痕很慢很慢地回彈,楊嬋見狀,眼中慢慢地流淌出了小溪一般溫熱的淚水。
淚水淌過他們之間的空隙,從生淌到死,最終將哪吒臉上干涸的血跡潤濕模糊。
哪吒閉著眼,面容柔和,神情安詳,嘴角帶笑。
楊嬋壓抑著哭聲,笑著說“哪吒,天亮了。”
求求你,睜開眼睛吧。
哪吒聽不到,也回答不了。
春雨驚蟄日,本該是萬物復蘇時,可哪吒至始至終沒有睜開眼睛,楊嬋到了此刻才真正清醒地認識到,
哪吒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