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楊長史是完全聽命于人,還是跟數珍會互相利用,那并不重要。
如今地下城拔除,木已成舟,楊長史再殺李聞鵲也沒有意義,應該是暫時不會動手了。
他們離開之際,李聞鵲親自前來送行時,陸惟已經將所有推測與嫌疑人都寫在密信里,當面交給李聞鵲,該怎么處理,想如何調查下去,就看李聞鵲自己的選擇了。
蘇芳剛才還挺開心的,因為陸惟提到婢女的死,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臉色也漸漸沉下來,原本已經準備放下的筷子握在手里,望著眼前的殘羹,竟有些怔住了。
有些事,她不主動提,可以當作忘記了,但她知道,陸惟他們沒忘。
陸惟連一個婢女的性命都沒忘,更何況是孫氏呢
孫氏,是蘇芳親自布置下手的。
蘇芳原是不當回事的,甚至可以談笑風生提起來,就跟從前一樣。
可剛才陸惟的話,忽然就像剪斷了她腦子里的某根弦。
也許是離開了數珍會,連帶那點微末的良知也跟著回來了。
多么可笑,這個世道什么都需要,唯獨就是不需要良知。
“孫氏
是汝南懸瓠人,幼時家鄉水患,她僥幸逃命,又被輾轉賣于人手,最后到李家為婢,李聞鵲的夫人見她老實本分,便為她贖身,聘為良妾。”
公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緩緩道出孫氏的身世。
這個身世,與蘇芳差不多,但也談不上誰更幸運。
蘇芳“她可有家人在世”
公主“既已被發賣,若有,又如何”
是啊,能被家人賣掉的孩子,就是找回家人,又如何呢
蘇芳嘆了口氣“我彼時自忖為太子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最起碼,世道凌亂,只有太子陳逕,有統一天下的心思,他設立數珍會的初衷,亦是為了互通消息,充為耳目。李聞鵲是璋國大將,嚴格來說,也是我們的敵人,我奉命殺他,并無不妥,只是”
只是她終究不是喪心病狂,本來想殺李聞鵲,最后變成殺孫氏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心里難免也有些微妙的感覺。
還有劫持公主販賣,就算有無數理由,說出來也不那么光明正大。
她之所以背叛太子,獨自出走,不唯獨因為弟弟的死。
其它這些事情一件件堆疊起來,終將使得她內心向往的那座明光高塔坍塌流淌。
“你走吧。”公主道,“南朝太子畢竟是你舊主,我也無須你背主。若是方便,就為我們收集一些數珍會與璋國朝廷中人來往的證據,我想知道數珍會在這北朝的接頭人,到底是誰。”
蘇芳苦笑“殿下凈給我出難題,這可不好查”
公主柔聲道“這也并非強迫,做不做都在你,你若是覺得不方便,怕被發現,就算了。”
蘇芳很清楚,這位公主是慣會迷惑人的,她這溫柔的聲音下面,還不知道隱藏著一只怎樣狡猾的狐貍,可人總是免不了會被表象所迷惑,就像她當日拜倒在太子風儀之下,此刻她也難免被公主的聲音所迷惑,繼而被她柔弱的外表所迷惑
小橘貓不知從何時悄不溜秋摸進來,又悄無聲息跳上公主膝蓋,繞來繞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來,公主自然而然將手放在毛絨絨的小腦袋上,一下一下撫摸著。
它的出現為三人談話下了注腳,蘇芳驚覺自己不能再沉浸這樣的溫柔鄉里,便決然起身告辭。
現在她雖與公主陸惟二人打開天窗說亮話,彼此解除了不少防心,但蘇芳還遠未到愿意為他們效力的地步,她經歷過南朝太子那樣的事情,內心邁不過背主的坎,總有些橫七豎八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