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邁出門檻時,章玉碗只來得及回頭朝里面望去一眼。
宋今依舊倒伏著,昏暗空曠的偏殿內,他顯得渺小無比。
可正是這個渺小的軀體,剛剛以她弟弟,也就是先帝的身份與他們對話,并讓當今天子作出影響朝政乃至北朝的決定暫時不立太子。
章玉碗收回目光。
“阿姊有些神思不屬,可是嚇到了”
兩人在太極殿重新坐定,皇帝關切看著她的神色變化。
章玉碗苦笑“是有些突如其來。”
皇帝了然笑笑“我頭一回看見宋今施展如此神技,也沒比你好多少,阿姊不要怕,那是先帝,也是你的親弟弟,他不會傷害我們的。”
章玉碗忍不住問“宋今能否請來父皇的魂魄”
皇帝“皇伯皇伯駕崩多年,早已升天了。”
章玉碗按需出現是吧
皇帝“朕原先也不信,不過宋今幾回都能說出我與先帝獨處時的對話,此事斷無第三人知道,而且先帝魂魄也非時時都能請過來,今日正好恰逢吉時,與先帝八字相符,宋今這才能起壇作法。阿姊你看呢”
章玉碗沉吟片刻“我與先帝,也有十年未見了,音容笑貌,早已模糊,此事玄之又玄,我未敢輕易斷言,但若陛下篤定,必然是有陛下的道理。”
這話模棱兩可,但也給皇帝留下足夠的余地。
皇帝點點頭“阿姊放心。”
放心什么,他沒有往下說,章玉碗也沒有再問。
皇帝道“時辰還早,朕帶阿姊看看花園吧,你很久沒回來了,這里草木依舊,當年皇伯親自種下的銀杏樹,如今也已長成了。”
她從善如流“勞煩陛下了,我正想看看那棵樹如今模樣。”
十年的樹還不能算是參天大樹,但抬頭望去,枝葉繁茂,已經足夠為樹下草木遮風擋雨。
章玉碗比劃了一下“當年阿父種下時,也才這么大。”
皇帝摸著樹干,也頗為感慨“都說物是人非,可連樹都有變化了,人又怎么還是當初的人若是光陰可以倒流,朕最希望回到小時候,那時無憂無慮,每天只瞎玩,連功課都不必做,成日往外跑,又被捉回來教訓,當時覺得快點長大就不用被人管了,可真等長大了,又開始懷念從前。”
他望向章玉碗“阿姊也曾后悔過嗎”
章玉碗搖搖頭道“我從來不后悔,只往前看,現在就很好,陛下也很好,愿陛下長命百歲,北朝蒸蒸日上。”
她巧笑嫣然,仿佛還是當年對藩王之子笑著說“我是你們堂姐,往后也隨阿榕一樣喊我阿姊好了”的少女。
皇帝有些觸動,往事歷歷,心也跟著微微柔軟起來。
“幸好,阿姊平安歸來了。長公主府,朕是讓人按照親王規制來建造的,但先前出了趙群玉的事,來不及為你準備別莊。曲江邊上有座微名園,乃是原先趙群玉的園林,如今趙家沒了,正好那園子就空了出來,朕準備將其賜給阿姊。”
章玉碗道“聽說趙群玉生活奢靡,這園林必也栽滿奇花異草,這份禮太重了,我有些愧受。”
皇帝笑道“阿姊和親有功,你若愧受,誰還有資格當初若無你那封來信,李聞鵲也不可能如此順利,長驅直入,旁人不清楚,難道我還不知阿姊的功勞嗎你我不是外人,阿姊收下便是。”
他又招來內侍“將朕先前吩咐的兩箱東西拿過來,還有那件沉香枕。”
內侍領命而去。
“對了,”皇帝似想起什么,“長安這幾日有些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是關于阿姊與陸惟的。阿姊知道么”
章玉碗怎么會不知道,但她不能對皇帝明說個中內情,因為她至今還不知道皇帝跟宋今到底信任到什么程度,難保這一說,宋今會不會轉頭就知道了。
所以長公主只是微微一怔,露出欲言又止的些許赧然。
“怎么此事都傳到陛下這里了”
皇帝見她表情,自以為了然了,不由笑道“阿姊若喜歡,朕給你們賜婚如何”
章玉碗似真似假道“我不喜歡他,我只是逗逗他,誰知道他不經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