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面不改色“殿下也是榮華富貴的一部分。”
章玉碗表情古怪“你怕是全身上下都燒死了,嘴還是硬的。”
“多謝殿下夸獎。”
陸惟看一眼沙漏,眼看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將自己找到刺客的大概蹤跡,寅時即將甕中捉鱉的計劃簡單說了一下。
章玉碗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惋惜時間太短暫,還是陸惟太快反應。
“正好,我讓你來,也有事與你說。”
她就講了皇帝借宋今請神的名義,暫時不想立太子的事情。
章玉碗說完,才發現陸惟的表情很是微妙。
“你想到了什么”
陸惟道“自從博陽公主給我父親說了柔然刺客的事情之后,這兩天我順便把博陽公主身邊都查了一下,發現她有一個近侍,名叫岑庭,博陽公主無論去哪都帶著此人,二人形影不離,出雙入對,外面很有些傳言,是關于他們倆關系的。”
公主離宮建府,有宮里內宦隨侍是很正常的,像章玉碗這樣的才是特例,因為她當年和親柔然,身邊沒有帶內宦,都是宮女和侍衛。
而內宦往往面相陰柔,比起正常男子更愿意曲意逢迎,博陽公主風流多情,既是與陸敏都有曖昧,再加個岑庭也不奇怪。
“這個岑庭,從前在宮里時,認過一個干爹,人稱岑少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數珍宴上,曾抓住一個絳袍內宦,此人招認,是干爹陳內侍派他過來的,但實際上,宮中數得上號的內官我都查過,并沒有一個姓陳的,即便有,也都是沒什么資歷的小人物。”
章玉碗聽得很認真,及至此處,心頭一動。
“你的意思,是我們一開始就聽錯了,他口中的陳內侍,實則是岑內侍”
當時周身混亂不堪,絳袍內宦又生死關頭,驚嚇過度,他口音含糊,或者公主聽錯,都是有可能的。
陸惟點點頭“如果是這樣,整件事就都聯系起來了。假設這個岑少監負責與數珍會勾連,又暗中與柔然人接洽,岑少監的干兒子岑庭得知風聲,無意間透露給博陽公主,博陽公主又和我父親說了。所以那些柔然人能在長安藏身,肯定有內宦的協助,這個岑少監,必是個從中串聯,舉足輕重的角色。”
“但是,”他話鋒一轉,“既然陛下承認宋今能請鬼神,還借先帝之口來延緩立太子,那宋今對他來說肯定還有用,即便最后查到岑少監那里,我們可能也無法扳倒宋今。”
畢竟皇帝總不能前腳剛用了宋今,后腳就把這個“能跟
鬼神溝通”的長秋令給殺了。
“不要緊,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先將那個刺客捉住再說。我猜他們這次,也許是擅自行動,畢竟我眼下死了,對宋今沒有任何助益,還可能會引火燒身。若是能讓刺客跟宋今狗咬狗,也是不錯的。”
受了傷的章玉碗,語速很慢,她說完這番話,額頭立時沁出一層薄薄的汗。
陸惟見狀,自然而然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為她拭去汗珠。
卻見公主喘過這口氣,還有話繼續說。
“陛下,果真像你說的,聰明卻多疑,他先殺趙群玉,后延立太子,每一步兇險又恰到好處拿捏眾人心思,將平衡術玩得爐火純青,可是咳咳,阿父曾說過,以權謀治國,終落了下乘,為人若是懷揣險惡私心,至壞不過害人害己,但治國不走大道,卻會累及萬千生靈。”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陸惟竟似早知她會說出這番話,嘴角露出淺淺笑意,
“眼下是亂中有穩,陛下既能暫時維持這根絲線而不令各方妄動,我們靜觀其變就是。”
他又看了一眼刻漏。
將近丑正二刻。
“殿下,臣該走了。”
不知怎么的,進來之前紛擾繁亂的心緒,在經過這片刻的交談之后,反倒變得一片平和。
他的內心宛若天地寧靜,月色溫柔。
陸惟親眼看著公主抵擋不住疲憊,沉沉睡去,又親手為她掖好被子,這才起身悄然離去。
待他踏出公主府,再回望燈火昏暗的正院,心中竟生出些許眷戀,仿佛身體被溫柔鄉沉沉擁住,不愿離開,直到夜風吹來,面上冰涼,他那僅存的一點溫柔神色被徹底抹去,心中恢復冷靜與縝密時,陸惟這才上馬,一路往來時疾馳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