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輕,輕得幾乎沒有任何人能聽見。
他們下樓時,鄭好娘也攙著陸無事走出來。
鄭漓死死盯著她,雙目通紅,恨得咬牙切齒。
“你這賤婦,還敢背叛鄭家”
“人人都背叛鄭家,連鄭月都想扔下平日最寵她的父親獨自離開,憑什么我不行”鄭好娘直視他,眼神不見以往的怯懦,鄭漓被她氣得差點吐血,卻不知她這樣的勇氣,也是從公主先前一番話得來的。
因為公主對她道人無法選擇出身,卻可以選擇成為什么樣的人。十年前我在去柔然的馬車上,也曾怨恨過我的出身,若不是公主,就不用去和親了。但是從小到大,我所吃所穿,民脂民膏,享受了許多人一輩子也享受不到的,自然也應該負只有我能負的責任。
在鄭家護院攻入這座小院之前,沒有人知道鄭好娘獨自端坐在院子里,到底想了什么。
公主的話在她腦海里反反復復回蕩,鄭好娘憑著這番話,將自己過去許多年的破碎不堪一點點撿起,又一點點縫起來,將它們織成衣裳,披在身上,化作對抗鄭家的勇氣和鎧甲。
“父親,你之所以對我格外苛刻,只不過是因為你在我面前,最能往死里糟踐。唯有讓我越痛苦,才越能讓你感到身份地位沒有被挑戰。否則,你在鄭家看似風光,實際上上有祖父,下面又有你的兄弟和兒子,他們也并不是不覬覦你的位置的,你又不可能對他們如此肆意,就連鄭家護院仆從,對你也有用處,你得維持自己在外面的好名聲,你只能在我這個庶出的女兒身上,極盡發泄你的權威。”
鄭好娘從未想過自己能當著鄭漓的面平靜說出這樣一番話。
鄭漓自己也沒想到。
他難以置信看著印象里懦弱寡言的女兒,仿佛在做一場夢。
夢里的鄭家依舊風光,依舊是洛陽城第一世家,連洛州刺史都得讓其三分薄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火光四起,死期將至。
“啊”
鄭漓忽然瘋了一樣掙扎起來,拼命扭動想要擺脫牽掣,甚至去搶士兵手里的刀,卻直接被刀背重重敲在后頸,人直接往地上一趴,消停了。
此人已經掀不起什么風浪,除了鄭好娘,沒有人會去關注他。
章玉碗問侯公度鄭家還有個漢人模樣的柔然人,和南朝使者,別把他們放走了。v”
侯公度點頭“殿下放心,山莊內外都被圍起來了,他們插翅難逃,甕中捉鱉便是。”
施默和周潁還真想跑。
在侯公度帶兵闖進來的前一刻,他們就預感到事情不對了。
兩人原本是跟在鄭漓身后的,在察覺情況不妙之后,果斷趁著混亂分散逃跑,但侯公度何許人也,在東都山莊如此混亂的情況下,他都能快速找到公主等人,慌不擇路的周潁很快就被逮住,帶到侯公度面前。
“我是吳王舅舅,你們別殺我,吳王會贖我的,他會高價贖我的”
此時的周潁,已經渾然沒了不久前慫恿鄭漓殺人的陰狠。
把別人性命捏在手里,和自己性命被別人捏在手里時,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面孔。
“吳王派你來洛陽鄭家,到底是為了什么”
章玉碗一步步來到他面前。
她提著劍,衣裙半數浴血,神色即使平靜,周潁也有種自己下一刻會變成劍下魂的恐懼。
“周潁,你是個聰明人,我希望你不要浪費彼此精力。”
公主將淌血的劍往前移動,抵在對方喉結上。
鋒利劍鋒霎時刺破皮膚。
周潁看不見自己脖子上的紅色,卻能感覺到瞬間的刺痛,他變了臉色。
“你招了,我們皆大歡喜,我也可以不殺你,留著你為質,等辰國來換。但你要是不肯說實話,非要兜圈子,那我殺了就殺了,吳王只是沒了舅舅而已,又不是沒了親爹親娘,他縱有潑天富貴,一個死人也是享用不到的,你說是不是”
周潁嘴唇哆嗦,天人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