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媽媽錯了媽媽錯了不學游泳了不學游泳了”
一口水嗆出來,她睜開眼,她的口鼻在水面上,頭發被拽著,腦后被人托著。她反手自己抓了邊上護欄,調整了姿勢,站在水里。再低頭看手,手也不抖了,腿也不抖了。
才站穩,海珍的手就揚起來“你干什么告訴過你,離水遠點”
手舉起來了,沒打下去。
泳池里飄的都是海珍包里的化妝品,兩人濕漉漉的拽著把手在水里站著,面色蒼白。
桐桐看向海珍“我就是想驗證,我在泳池里溺水,是不是你故意而為,用刺激我的法子嚇唬我爸的。”
海珍愣住了,驚愕的看著面前的孩子。
莊游也愣住了,他先是被我爸兩個字喊的心里顫了顫,緊跟著就驚訝于這孩子的想法,為什么她會這么想。
海珍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你媽我是你親媽你是我生的你溺過水,我就是想叫你學會游泳。你學會游泳了,就不怕水了你媽我以前不會水,后來也特意去學了。我學會了。”你怎么能覺得是我有意害你。
說完,她就指著莊游“是你告訴孩子當年的”
“沒有我做噩夢了。”桐桐看著海珍的眼睛,“我做噩夢了,夢見落水了不像是夢,像是真的。”
海珍抹了一把臉,指著桐桐,然后再指著莊游,“是當年是我沖動了。可你也得去問問你爸爸,你問問他問問他那些年我過的是什么日子。才畢業,結了婚,我就懷了你。以為能當臺柱子的,結果戲還沒排完,正式的舞臺我都沒上,我就沒機會了。生下你,是我心甘情愿,我從沒有因為生下你怨恨過你爸爸。
可生了你了,家里的情況一天不如一天。我在團里的工作成了搬道具拉大幕,你爸爸在報社又拉不到廣告。你爺爺奶奶常年有慢性病,老兩口帶上我們和你,一家五口,住二十平的平方。夏天漏雨,冬天陰潮上了廁所,得出門十五分鐘到公廁去。
那種日子一過就是三年,我是怎么熬的,你懂嗎你能體諒嗎可饒是如此,連最后那個容身之處,也因為給你爺爺奶奶和你看病,給賣了。當年我也是天之驕子,我的日子過成那樣,我是什么滋味
可我沒把你扔給啥也沒有的你爸,我帶著你了那時候我能知道你爸后來會發達嗎把你帶回老家,人家怎么奚落我的你又能知道多少我要不帶著你,我哪里不能去為什么要回老家忍受那些我要不是舍不下你,我把你扔給你姥姥、姥爺帶,自己去南方,去特區,以我當時的條件,掙不來錢嗎”
海珍哭的雙眼通紅,“嫁給楊明,你當我真沒后悔過嗎我后悔的想死一萬次的心都有。你爸跑來要你,多輕巧呀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就你了,你爸還要來搶。你那么小,跟著你爸就有好日子嗎你爸再婚后,誰真的能照看你那就死吧咱娘倆都死了算了。到了那頭,你也還有親媽管”
莊游沉默了良久才道“孩子,你游泳溺水這個事,絕對不是你媽有意為之。她應該只是利用了這件事,不叫你跟我接觸后續是你媽故意的,但前面不是第一次她帶你跳河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要知道后來給你造成那么大的影響,她就是拿刀割她自己的手腕嚇唬我,也絕對不會拉著你”
海珍趴在泳池邊上,臉上的妝容早花了,眼線暈染開,臉上兩道黑水在流。
她苦笑著問“所以,在你的心里,我這個媽不管做什么,你都覺得是在害你。自從你忘了我們,到你后來跟我熟悉起來,不排斥開始你認我這個媽,但從來沒有信任,對不對”
桐桐沉默了一會子,才道“所以,我不想回家。”
海珍盯著桐桐的臉,“我每一次打電話,跟你見面你都很戒備,你覺得我在盤算著賣了你”
桐桐沒有否認原身那么抗拒回家,沒別的,自從幼年忘了父母之后,她哪怕認海珍是媽媽,但再也構建不起來只有嬰幼年才能構建起的,父母和孩子之間依賴的紐帶了。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當年那個抱在懷里的孩子,跟你很親昵,很信任你的孩子,其實在當年落到河里的時候就夭折了后來活著的,是一個戰戰兢兢,努力的適應環境、適應陌生人的孩子,她不是想起你是她媽媽,而是不得不叫你媽媽,認你做媽媽。”
孩子五歲失去和孩子二十二歲失去,哪一個是真的失去。
桐桐覺得,海珍的孩子,在當年,在孩子五歲的那一年,她就失去了。后來長大的孩子,從孩子的心理上來說,從未曾將她當做親生母親。
她扭臉看向莊游,“這次坐飛機回來,在飛機上我又做噩夢了。我夢見坐在窗戶邊上,另一邊是姥姥,再依次是姥爺。另外兩張臉好似在過道另一邊的座位上坐著,但我還是看不清臉。我能記得有人給姥爺、姥姥的手里遞吃的喝的。遞東西的那只手上有指甲蓋大小的一片黑色胎記。但就是看不清臉。”
莊游看看自己的左手,左右的虎口處有一片胎記。
桐桐自己撐著跳上了泳池,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她一邊朝外走一邊在心里道聽見了嗎你有被愛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