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和堂乃五開大間,進深極長,左右各有三間抱廈將其拱衛正中,沈瑤印象里幼時長姐與弟弟均住在父母身旁的抱廈,獨獨她被扔去了偏院,那時的她性子烈,脾氣也急,非要爬墻鉆洞,偷偷奔來這明庭廣廈間,脆生生喚一聲“娘”,以求得到那婦人只言片語的憐惜,可惜無一例外惹了她生氣,被當做狗皮膏藥似的給攆開。
沈瑤明明已多年不再回憶那些舊事,此刻來到這惠和堂的后廊,心里莫名充滯著諸多情緒,仿佛試圖在這些零散的記憶里,尋到一絲來求他們做主的底氣。
上了抄手游廊,四處廊紅廡綠,藻井繁復精致,此處與那碎玉軒可謂天差地別,將將繞進了抱廈內廊便覺暖氣撲面而來,可見這一處燒了地龍,屋子里溫暖如春。
來往的仆人瞧見她紛紛側目,亦有人當她快要攀上太子露出討好的笑,沈瑤熟視無睹,越過抱廈來到正堂前面的廊廡,也不知為何,平日此處候著成群的仆婦等著稟事,今日外頭卻空無一人,沈瑤心中疑惑,吩咐碧云守在廊角,獨自一人越過轉角往門口邁去。
方才走到西次間的窗牖外,里面傳來一道突兀的哭聲,沈瑤腳步一凝。
她母親段氏捂著胸口氣急敗壞道,
“說得好聽是良娣,不過就是個妾,堂堂三品侍郎府的嫡女去給人做妾你讓我今后如何抬得起頭來”
沈瑤聞言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看來大夫人并不糊涂。只是聽這意思,太子是當真看上了她,連名分都定了,沈瑤心頭打鼓。
沈大老爺亦是頭疼犯難,站起來面朝段氏攤攤手,“你以為我不懂這個道理我女兒雖多,卻也不能被人蹉跎做妾。”
這話倒稀罕,
“有個做妾的女兒,我這面子往哪兒擱”
沈瑤方才升起那點點感恩煙消云散,終歸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段氏吸著氣,“咱們家的女兒都足夠給太子當正妃,側妃還勉勉強強聽得過去,但良娣萬萬不成,且不說咱倆,就連柳兒,檸兒和杉兒也跟著沒臉,她們一個個不是世子夫人,便是侯府誥命,若嫡親的妹妹給人做妾,她們何以在下人面前立威,何以在婆母面前挺直腰板”
“你們男人整日在朝堂打打殺殺,哪知道后宅女人的苦但凡將來有齟齬,此事必定被人拿出來當筏子。”段氏想到此處,悲憤不已。
沈大老爺連連苦笑,“誰說不是可那是太子,從出生至而今已當了三十年的太子,除了首輔謝欽,朝中還有幾人敢在東宮面前說不你甚是聰慧,細想一想,若得罪太子,是什么后果”
段氏心神一凜,連著淚痕也僵在了臉上,她凝滯片刻,悲從中來,往羅漢床上撲去,咬牙恨道,
“我就說她是個禍胎,這才回來幾日便惹了天大的禍事,道士說她克我,果真不假,她一回來我就沒消停過,這額角直直跳個不停。”
沈大老爺聽得大夫人喋喋不休數落沈瑤,亦懨懨嘆了幾口氣,重新跌坐在圈椅里,“你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沈瑤目光清凌凌地看著前方,蒼白的臉上麻木到沒有任何情緒。
過往斑駁不堪,很多事沈瑤不刻意去回想幾乎已記不清,但這句話卻如魔音一般縈繞在她腦海,令她刻骨銘心。每每半夜噩夢驚醒,她似乎聽到大夫人從遙遠的地縫里鉆出來罵她是禍胎。
屋子里靜了一瞬,漸漸又起了細碎的哭聲。
段氏頹然坐在羅漢床上,一張秀臉隱在暗處,神情布滿悔恨,
“當初若真將她送走,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禍事。”
“我就不該聽那惡婦的話將她接回來。”
沈大老爺聞言臉色一變,斥道,“你小聲些,三弟妹哪里料到牽出這么多事來”